临终(故事)

作者: 止沙 | 来源:发表于2019-04-05 08:22 被阅读18次
    临终(故事)

    父亲挺过了第四次病危抢救,可阿康一点都不开心,一脸倦容的她比病床上的老人还要憔悴。

    “唉,我快撑不住了。” 她摇摇头。

    三年前父亲刚住院时,阿康还是个快乐健康的女人,女儿刚考上心怡的大学,丈夫事业顺遂,她自己做着喜欢的工作,生活像进入了直行道,一切都那么轻松如意。

    她当时想,老父向来强健,输几天液应该就会康复。然而事与愿违,老头居然一病不起,且反反复复,多次半夜休克,有段时间,阿康的车成了医院的常客。

    丈夫工作繁忙,母亲早故,全靠阿康一个人忙碌,一年下来,阿康自己的身体也垮了,两腮塌陷,白发丛生。

    少小离家的大哥很少联系,只在微信里留过几次言:“辛苦你了,需要钱就吭气。”阿康并不缺钱,她需要的是人手,但唯一的姐姐远在澳洲陪读,偶尔电话问询,平淡得像说别人家的事。

    去年冬,老人新添了症状,以前的大小便失禁变成了大便干燥,因频繁使用开塞露,引起了肛周发炎,老头痛苦地拔掉了管子。护工不耐烦了,抱怨道: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何必让他受这罪,拔就拔了……

    其实半年前的一次病危手术后,医生就提醒她该做后事准备了,她与哥哥姐姐商量,两人都说与其天天受罪不如拔掉管子。阿康知道拔了对谁都是解脱,可是她一想到老父将在自己手里撒手人寰,她就百爪挠心。

    之前她也是反对过度治疗的人,但是当决定老父生死的闸门交到自己手里,她害怕了,彻夜难眠。

    靠插着胃管维持生命的老头,大小便失禁,失去说话能力,只能用眼神和呻吟表达痛苦,谁见到都会说,这样活着,是活受罪,是煎熬。

    可是越到生命尽头,人的求生欲越强烈。阿康看得出,老头愤怒的眼神里有了哀求与无助的成分,这更让她难以抉择。

    前不久,同事爱玲的母亲早晨出门等公车,突发心脏病当场气绝,爱玲哭得死去活来,自责贪恋被窝没有开车来接母亲。阿康叹道:爱玲,真不知道她有多幸福……

    爱玲哭天抹泪抑郁了几个月后,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阿康则在一次次的拔管插管中挣扎。她羡慕爱玲,可又不想父亲死在自己眼前。

    你就不替老人想想吗?这么活着生不如死。人们这样劝她。

    “我天天都想这问题,这方面书我也读了很多,但真的很难做到,拔掉管子同亲手掐一个人脖子没有两样。如果有人替我拔掉,或老爷子自己偷偷拔掉的话,我绝不遗憾。”

    其实老人自己拔过不止一次,但每次都是生她气,当着她的面做的。阿康知道父亲是故意,他在提醒她的负罪感。

    父女间的这层隔膜由来已久。十多年前,阿康与母亲大吵一架后离家自嫁。多年后接到母亲病故消息才回到老房子。当时父亲见到她第一句话便是:你回来干啥?你妈就是被你气死的!

    阿康当然不承认。她母亲哪里那么柔弱?那是个什么样的母亲啊!最近看阿耐的《都挺好》,阿康边看边流泪,她没有明玉那么强大,而她母亲却比赵美兰强横,比苏大强都能作妖。

    母亲干的出任何决绝的事。当初姐姐出嫁,迎亲车来到家门口,她却关着新娘不许出门。扬言不再加三万彩礼不许接新娘,男家拒绝,老太太便当着众人撒泼打滚破口大骂,男方无奈紧急凑钱摆平。姐姐因此被夫家小看,夫妻争吵不断,两年后离婚再嫁,远走他乡。

    母亲对儿女的婚姻都不满意,轮到阿康谈婚论嫁时,母亲嫌弃男家是农民家庭,逼着阿康断绝,阿康不听,虽然丈夫当时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但他是个有目标肯努力的人,阿康喜欢了他三年,直到大四才确定了关系。母亲坚决反对,故技重演,威胁阿康如果不断绝来往,她就去男方单位骂他流氓,坏了阿康清白身。

    阿康当时便与母亲撕破了脸,说了几句硬话。母亲大怒,扑上来抓她的脸,被阿康一把推开。母亲叫嚷着冲进卧室,把她衣柜里的衣服全剪成了碎布条。父亲与母亲在对付子女时从来行动一致,看老婆发狂,父亲过来便给阿康两个耳光。

    阿康从此离家,随丈夫搬到离父母很远的城郊。女儿在奶奶家长大,从不知道有姥姥姥爷这个称呼。阿康不想让孩子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不正常的亲人,孩子有慈祥温暖的爷爷奶奶,这就够了。

    在父亲的两个耳光之后,阿康曾甩下一句话:以后我没有爹妈!除非你们躺倒床上,再不见面!

    阿康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有时她想,自己其实与母亲一样心狠,但她没一点遗憾。

    可当她看到满头白发,垂老孱弱的父亲时,她心软了。失去老伴的父亲看上去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阿康是个流浪猫狗都要带回家喂养的人,不管怎样,这是生养过她的父亲。

    听说母亲病床上躺了两年,都是老头亲自服侍的。也许是病人拖累,老头比同龄人苍老得多。

    在阿康之后,哥姐都以自己的方式疏远了两个老人,阿康不想多问,哥哥从小挨打,十五岁便跑出去打工,自己把自己培养成了小老板,结婚都没告诉家里。在这个不正常家庭长大,所谓父子兄弟姐妹只是个称呼,不带一点亲情。

    不要再住院了,回家吧。医生对疲惫不堪的阿康说。阿康摇摇头,她和老父都已疲惫到极点,折腾不起了。

    插满管子的老头连着几天不睁眼睛,呼吸机里的雾气越来越稀薄。

    这天清早,阿康接到医院护工的电话:你父亲不行了,他昨晚拔了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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