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的耳朵

来源：公众号 龙只

作者：南斋居士

半个月过去了，大象的姑姑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大象的耳朵怎么会被老师弄得鲜血淋漓。她记得四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五下午，大象的两只耳朵通红通红。每一处的细胞都充了血，肿得厚厚的。左耳朵的背面有几处淤血块，右耳朵流着鲜血，以至于右肩上的白衬衣开满了朵朵小红花。这些小花不是光荣的象征，而是耻辱的证据。耳朵像熟透了的两个半圆月亮一样，赫然挂在大象光秃秃的脑袋上。估计耳朵发着烧，而且灼烧疼痛。左右脸颊上都有几处被手指抓破的痕迹。当大象端着两只受伤的耳朵站在姑姑面前的时候，姑姑强压住心头的愤怒。

“当时你哭了吗？”

“没有”，大象肯定地说。

“你定定站着让老师把你耳朵撕扯成这样吗？”

“嗯。”

“为什么？”

“我家庭作业没有做。”

“为什么不做？”

“不会做。”

“老师打你，你不会跑出教室吗？”

“我不敢。”

这个时候，姑姑发现大象带着眼泪，也就停止了追问。侄子之所以叫大象，是因为长相大气，五官富态，在同龄小朋友里面鹤立鸡群。看着侄子被班主任打成如此模样，姑姑的郁闷几乎蔓延了一个月。闲暇的时候，大象两只耳朵的形状就在她的眼前跳动。圆圆的，红红的，像两面旗帜，在姑姑的心头招展。还有肩头的那些小红血点，也像一些小红花，咧开小嘴，似乎在嘲笑大象，也在嘲笑姑姑的懦弱。她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一个恶狠狠的女教师，留着长指甲，脸上的横肉一块一块；嘴里骂着脏话，张牙舞爪地用两只手狠狠撕住大象的耳朵反复地拧；大概是自己累了，或许是大象耳朵的鲜血沾满了她的脏手，才渐渐停止了辱骂与暴力。大象才八岁，不会寻求任何正当防卫，更不会反抗!那些伤，如果没有半个钟头的暴力，绝对不会刹那间让耳朵与面孔都变了形。整个下午一直到晚上，看见大象的伤痕，姑姑踱来踱去，显得焦躁不安。她多么想冲进三年级的办公室，也用同样的方式撕住老师的耳朵，将她拽到校长办公室。或者她想带着大象找校长，看校长如何处理。然而，当她转身的时候，大象已经像没事人一样在独自玩纸牌，好像压根不曾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姑姑只好拖着大象下了楼房，走进门口一家小药房，给大象处理了伤口。涂上了紫药水，于是，两只耳朵又变成紫色的半圆，厚厚地沉默着。她忽然记起非洲的谚语：耳朵没有底，从早听到晚。可是小孩子的耳朵，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或者左耳根本就没有听进什么，所以，右耳也无从溜出什么。大象的耳朵也许就不曾记住老师的作业，而老师就重重地惩罚了那两只耳朵，好让他留下重重的创伤，以至于不敢再左耳进，右耳出。

乔•赫伯特说：“纵使一百张嘴讲得口干舌燥，两只耳朵也能容纳下它们所讲的一切。”足以可见耳朵的容量。可是如果每只耳朵都能容得下课堂上所有的东西，即使细节也不错过。那么，世界上的孩子都会成为天才，拥有这种耳朵的孩子一定是聪明的大耳朵。“每个孩子都有不凡的记忆能力，由于他们的兴趣点不同，对于事物的记忆有着不同的偏向。动画片特有的夸张语言，决定了其对孩子独到的吸引力。无论是米老鼠系列，还是猫和老鼠系列，都把很多世界名著的故事演化进去，这是一种寓教于乐。”寓教于乐，不是强化“乐”的教化作用，而是把“教”无形中渗透到“乐”中，在娱乐中激发求知的兴趣。对于小孩子，提倡学海无涯苦作舟，恐怕会适得其反。也许，听话的大耳朵是乖巧的，而古怪精灵的小耳朵也值得探究。小耳朵只关心自己的兴趣点和敏感点，只要感兴趣的，一定即刻理解。如果不能引起小耳朵注意，足以说明教育者方法的呆板。还要加以拳打，可见这位女教师的无能。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又何以显示教师的尊严与知识的高贵呢？此刻，她感到教育的悲凉。如果教师要在打骂之下逼迫学生完成学习任务，恐怕到了教育的末日。姑姑最终没有去找老师，也不曾打一个电话。星期一的早晨，她让大象依旧背着书包去上学。她知道大象三年级学习退步了。所以，三年级的语数外，她帮助侄子几乎全部重新温习了一遍。查缺补漏之后，她发现大象的耳朵属于大耳朵。那么多的东西，在短短四个周末，就补习完了，只等大象将优异的成绩写上卷子。

哈佛大学有句名言：“好孩子是夸出来的。”姑姑让大象猜了个谜语：“东面一个洞，西面一个洞，从来不照面，消息真灵通。”他用了几分钟就说出了谜底，足以说明大象是聪明的。于是姑姑诱导他耳朵可以听声音，一个细心的孩子，每天都能听到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比如说，在大自然中可以听到各种鸟鸣，风雨声，还有动物的嚎叫；在学校，就会听到同学的声音，上课与下课的铃声，课间的音乐声，吵闹声；在课堂上，就会听到老师的讲课声，只是有的老师能吸引住学生，因为她的声音像黄莺一样动听。她告诉大象老师的声音，应该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即使夹杂着严厉与凶恶，也都是为了给他的耳朵多灌进一些知识。大象很懂事地点点头，说他明白了老师打他是爱他。就这样，姑姑抚平了老师带给大象的心灵创伤。可是，耳朵的伤痕，半个月之后，才彻底痊愈。也许，这些伤痕仅仅在大象的耳朵上，却深深烙进了姑姑的心里。大象的成长，成为姑姑永远关注的视线。

晚上，大象只能趴着睡。姑姑为了缓解疼痛，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今天晚上，森林里要开个音乐会。小松鼠要到台上去表演唱歌。小松鼠想上台表演，一定要打扮得很美才行呀，我怎么打扮才好呢？小松鼠来到了花园里，她看到了绿绿的小草。小松鼠想：我用小草编顶帽子，戴在头上一定很美。小松鼠刚要去摘小草，小草说：“别摘我，别摘我，我要痛的呀！”小松鼠没有摘小草，走开了。小松鼠又看到了一朵红红的玫瑰花，她想：我用玫瑰花的花瓣，把嘴唇涂得红红的，一定也很美。小松鼠刚要去采玫瑰花，玫瑰花说：“别采我，别采我，我要痛的呀！”小松鼠没有采玫瑰花，又走开了。这时候，躲在一片树叶底下的两只萤火虫，看到了这一切。他们说：“绿绿的小草，是我们玩的地方；红红的玫瑰花，是我们睡觉的地方。小松鼠不摘草，也不采花，她真好。”小松鼠回到了家，心里很难过。她想：我什么也没打扮，去参加音乐会，一定不会显得漂亮了。晚上，月亮出来了。小松鼠去参加音乐会，要路过花园。小松鼠走过小草的身旁，又走过了玫瑰花的身旁。这时候，两只萤火虫轻轻地飞了起来，悄悄地跟着小松鼠。森林音乐会开始了。第一个节目，就是小松鼠唱歌。小松鼠轻盈地跳上舞台。台下所有的观众都惊呆了：啊，小松鼠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她的两只尖尖的小耳朵上，有两颗绿色的小星星。小松鼠的歌唱得美妙极了，把满天的星星都唱出来了，它们眨着眼睛静静地听。可是，天上的星星再美，也美不过小松鼠耳朵上的两颗绿色的小星星。谁也没有看出来，小松鼠耳朵上的绿星，就是两只萤火虫扮的，连小松鼠自己也不知道呢！故事讲完了，大象睁着圆圆的眼睛，毫无睡意。姑姑说：“睡吧，一觉醒来，大象的耳朵上也会出现两颗小星星。”大象不信。姑姑说：“大象那么善良，能理解老师的暴力，就像故事中的小松鼠。中考之后，一定会成为班上的明星，不是两只耳朵上挂满小星星了吗？”大象甜甜地笑了，姑姑也笑了!不大一会儿，大象就带着微笑进入梦乡了，姑姑却难以入眠。

她想到了自己的耳朵，还不曾有任何人拧过，因为她从小就很听话。不过它也受过两次罪，一次是冬天不戴口罩也不围围巾，冻烂了右耳朵。晚上就感觉疼痒，在不停地抓痒中，拉长了右耳朵。至今，她总觉得右耳朵比左耳朵大。左耳好看，右耳不好看，以至于右耳经常从头发中悄悄地钻出来，觉得很不雅观。所以，她总想将自己的右耳朵藏起来。还有一次，心血来潮喜欢耳环，就用激光打了耳眼。可是，足足发炎了三年。即使黄金，白银耳环，同样发炎。打了耳朵眼，又带不成漂亮的耳环，她决定放弃耳眼。每次看见耳环，总是想到耳朵发炎的日子，就看看而已。后来，她又不喜欢耳环了，觉得装饰的东西多了太俗气，就渐渐忘却了耳朵。直到有一天，她重新发现了自己耳朵的秘密，才重新关注起耳朵。她的耳朵也逐渐成长起来，由无选择的听话变得很有个性，叛逆的味道很浓。凡是耳朵不接受的东西，谁也别想灌进她的心灵；凡是耳朵乐意的东西，心灵早已心领神会了。所以，耳朵，不单纯是耳朵，是心灵的门户。也许，大象的耳朵也是心灵的门户，只是他不明白而已。当她知道了耳朵的秘密之后，就想起儿子小时候的口语：“耳朵耳朵下班了，不听你的唠叨话。”当时仅仅觉得儿子可爱，如今蓦然醒悟：儿子从小就懂得选择听话了。而她过了大半辈子之后，才发现了耳朵的秘密。不过，人类有两只耳朵，一张嘴，显然要多听，少说。至于能听进多少，就要消化多少。一定不要说出，才会关紧心灵的门户；尤其是心门，绝对不能轻易地打开，即使听了诱惑的甜言蜜语，或者当耳根很软很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