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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桂花树下，静静地坐着一位身穿浅灰色打底的西装女子，白色细丝从外衣上勾勒出均匀的小方格，似织娘的巧手摆弄，又似画家笔下的涂鸦，她如墨的裤子，脚蹬一双银色的旅游鞋，如小葱拌豆腐般格外亮眼。午后的天空，风卷着朵朵白云从远处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走来，一会儿像匹骏马，一会儿像披着婚纱的新娘，一会儿又像蓬松暄软的棉絮，洋子舍不得移开双眸，左手托起下巴，右手把玩着胸前打底衫上几枚金色的小纽扣，休假在家的她，看着眼前飘逸的这一幕幕画卷，忙从兜里掏出手机。
晚间，站在镜前的洋子，望着低马尾轻巧地束在脑后，一头柔顺的乌发，在灯光下愈发得油亮，不仔细看，前额刚刚长出的几缕白发，也遮不住那一张由骨子里散发出的笑脸。
看着看着，镜中的人儿变了容颜，岁月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幻，满头的银发是水彩笔的手法，定睛一瞧，竟找不出一丝丝黑发来点缀白发魔女的尊容，像双脚踩上的绿草坪，没有星星点点散落小野菊的身影。
深秋的夜晚，洋子腾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还好是梦，打开的灯让房间瞬间亮如白昼。站在穿衣镜前，手轻轻拍在胸脯，蓬松的秀发歪在一边，脸颊有点微微泛红，额头刚刚长出的白发在提醒已不再年轻。拿起枕边的手机，夜未央，随意地刷了两下，想接着倒头便睡，却毫无睡意，过往如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笼上了心头。
【1】 相遇
二零一一年的正月初六，是洋子在家待客的最后一天，也是乡俗民风。夫常年在外面打拼，俩孩子一个高三，一个初二，留下洋子在家当个养殖户。记忆中七八年的光景，在一朝一夕中度过了春夏秋冬。
“洋子在家吗？”午饭后，正在房间陪父亲和妹妹闲聊的洋子，听见院子传来闺蜜的声音。
闺蜜名叫妮子，和洋子同岁，只不过生日大三个月，在村子里人家辈分高，平时管她叫婶婶。两年前举家迁到了小县城，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除了守着一亩三分地，乡村里的女人们闲暇在一起不是织毛衣就是纳鞋底，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未吹到小乡村。
“好久不见婶婶，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请屋里坐。”洋子忙迎了出去，眉眼弯弯。
时令已到了五九节气，春姑娘却是姗姗来迟。迎出门的洋子不觉眼前一亮，这还是一直呆在家里的闺蜜嘛，长款的浅灰色羊呢大衣套在略显臃肿的妮子身上，露出黑色的打底衫，一双崭新的短靴透出亮色。
“吆吆吆，这是谁家时髦阔太，介绍一下呗。”虽说差了辈分，大家都是同龄人，极少摆谱，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哈哈，就你嘴贫。家里有客人就不坐了，改天吧。我今天来呢，是有一件正事要说。早前你家孩子爸就拜托我，说你想出门打工，这不在火锅店一直留意着，厨师长想招一名配菜师，现在你去不去啊？”
夫可真细心，一次牢骚就记住了。意念一动洋子忙握住妮子的双手。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求之不得，咱俩又可以天天在一起。自从去年放弃了养殖，呆家整整一年都快闷出病来了，你可真是我的活菩萨。”上前紧紧地拥抱着闺蜜，像多年未见的亲人般激动。
“想去就今天，晚了恐怕人家就招够了。”
“这么急，那行吧，我和家里商量一下。”
送走闺蜜，商量的结果是除了小女，全票通过，洋子来不及与父亲和妹妹辞行，就踏上了离家的路。
【2】打工
坐落在丁字路口的店面，从里面传出或舒缓或激昂的音乐，南来北往的车辆平添了几分热闹。重庆龙腾火锅的招牌远远可见，明眼人一瞧就是个加盟店，六个黑色的大字龙飞凤舞，下车后洋子拨通了闺蜜的电话：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lated is busy now,please redila late.
怎么回事，现在是北京时间的下午五点，闺蜜应该在后厨忙活，洋子刚想再拨出去，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过来，满头华发。
“你在这里有事吗？”
“今天刚应聘后厨，给朋友打电话没人接。”
“我姓杨，是这家店的电工，带你进去可以吗？”
“那感谢杨师了，初来乍到，请多包涵。”
“好说，好说。”
在杨师的带领下，洋子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份工。
走进大厅，入眼是清一色的暖色调，古色古香的实木桌椅组合，一扫而过的十三四个服务员像哨兵站岗，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
“现在是下午刚上班时间，估计上客人就到了六点以后。这个店刚开业老板就邀请我过来，已经正常营业三个月。火锅店有上下两层，一楼大厅和二楼包间总计四十五张台面，几乎是天天爆满，有的桌子最多翻到三次，像抽奖连连中的机率。”杨师边走边谈，喜形于色。估计眼前之人不是二把手也是个小股东，洋子的直觉告诉她。
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洋子作为新人，带她的是一位大姐，第一眼就有了好感，细高挑的个子，长得眉清目秀，手把手教起了洋子。关于所有的荤菜素菜的名称，具体到装什么盘子，摆什么造型，一份的数量多少。关于蔬菜怎么清洗，怎么打理，怎么拼盘都是不厌其烦，下午大姐是一杯接一杯的喝水，洋子是一样一样的往心里记，下班时她的脑袋像小孩子玩的万花筒，有点晕晕乎乎。
员工餐在二楼大厅，五六张大圆桌，大家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加上老板40多人的大集体好生热闹，不过老板很少碰面，除非周年庆或特殊活动。
“9：30你可以下班了，洋子。”吃完员工餐，大姐看了下时间很贴心的提醒着她。
“那，大姐还要值班吗？”
“等你第四天熟悉了咱俩轮流值班，先回宿舍休息吧，这刚来肯定不适应，慢慢就习惯了。”大姐拍了拍洋子的肩膀，露出两排皓齿。
“辛苦大姐了，拜拜。”
下班和闺蜜告别后，同事领着洋子一起往宿舍赶，她一路都在思量，规定是三天试用期，入职第四天必须值班，那便是一个人的独角戏，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领域，有点压力山大呀！不过，她喜欢挑战，不由眉头舒展。
闺蜜应聘的是洗碗工，本来年纪轻轻可以选择配菜师、砧板师、刨肉师、调锅师、最不行也是个打油碗的。但她坐月子时伤了元气，像秋鸡娃受不得半点寒凉之气，洗碗每天戴双重手套，双手在热水里泡着，于她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这次多亏了妮子帮忙，有幸体验一把热闹的氛围，改天请她吃顿火锅，想着想着洋子不由唇角上扬。
很快，穿过一条小胡同，老板包的整套的三室一厅便在眼前，分为上下两层，一楼穿男装的入住，二楼穿女红的介入。
洋子选个二层架子床，喜静的她方便下班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发发QQ空间，绣绣十字绣，或者和家人聊聊微信。
虽说离家不远，也就十几里的路程，加上每天晚上轮流值班，十一点正常，十二点也是常常发生的事，大姐下午就交代清楚。家里儿女开学后，小女一个礼拜回趟家，夫在外面打工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次面，洋子决定有事回家，无事就住在员工宿舍。
等被褥一切收拾停当，洋子刚舒服地躺在床上，一条消息弹出界面：妈，我已经说服小妹了，她赞成你出门打工，别担心我们，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哦。
洋子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双眼，想起第一次离家时的情景，女儿红了眼眶，拉着的手不愿松开。算了不想了，正事要紧，今天大姐教了好多东西，必须消化掉，不然明天会引起食积，导致消化不良，自己遭罪不说，别人也跟着受累，打定主意的洋子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个32K的小本子，拿出一只碳素笔，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写了起来。素菜的名称，荤菜的叫法，什么盘子装什么菜，什么锅配什么盖，还有装的数量和造型。有的一份按斤两，有的一份按个数。铺开从店里拿出的一份菜单，仔细数了下，荤素加起来108道，像108位梁山好汉，必须耳濡目染，熟记于心。洋子暗暗给自己打气，她开始用心画形，记在小本子上。
第二天下班不回宿舍午休的洋子，主动要求陪着大姐熟悉下环境，菜单来了她想独立完成，大姐乐意之至，毕竟值班的客人远远少于上班打卡的客人。连跟了三天，第四天轮到洋子值班了，她有了些底气，不过后厨调锅师说了，会帮着她点，洋子的一颗心算是定了下来。
下班后的大厅空落落的，各部门值班的五六个人聚集在大厅方桌旁，玩着手机，在没有客人的前提下，大家我行我素。
总算来了一桌，服务员去招呼倒水，后厨只等下单上菜，打印机会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出菜单了”调锅师的下手喊了起来。
洋子也看到了，忙小跑去后厨，脚下一滑“噗通”屁股重重地摔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仰面朝天，下一秒调锅师和下手笑嘻嘻地跑过来，一人一条胳膊拽起了洋子。
洋子低垂着头，迈着不自然的步子很快消失在大厅。
晚上去卫生间又一个坐蹲在地上，看着鞋底防滑层几乎磨平，洋子找到了病根。同事建议明天午休去步行街买双老北京布鞋，实惠又防滑，超级管用。
【3】磨合
“大姐，你看我的手指缝是怎么了？”挠痒痒的手没有停的节奏，洋子是越挠越痒。
“那是湿疹，你刚来不习惯，手在水里长时间泡着会起疹子，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皮肤有了耐受力，就不会过敏了。”
“是啊，我们都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起初也和你一样的症状，还痒，总想抓一抓。”
“现在，即使长时间在水里泡着，最多手指头出现褶皱泛白。”
看着手指缝的湿疹，手指头出现泛白的褶皱，洋子敛下眼眸。刚来她试过手套不得劲，干脆丢一边了。尤其是每天上午在准备千层肚摆盘时的份量，手感隔着手套总有些差异。连着几天的台秤精准，洋子终于找到了手感，一抓一个准，台秤只能留给下一位新人的工具。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好，白天发生的事总会在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洋子边想边写，用每晚多出1小时的时间，坚持了一个礼拜，终于和所有的菜品成了知己。
今天是洋子入职的第八天，早上和同事们准备菜品，十一点客人开始光顾，后厨打印机里吐出的菜单像条长龙在飞舞，三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桌菜单，洋子也想独立完成，考验考验自己，这几天上菜都是同事在边上帮衬。
“这才一个礼拜，洋子可以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还有我们在边上呢，再说了明天是元宵节，估计客人爆满翻台的都有，今天就当检验一下洋子这七天的收获吧。”大姐快人快语，正中洋子下怀。
“哈哈，出师了，我还想着起码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毕竟隔行如隔山啦。”看着菜单准确无误的上完，一桌接着一桌上菜的洋子，大姐头一个竖起来大拇指。
“意想不到的惊喜，还是记忆力好啊。”
“这一个礼拜我都是宿舍最晚一个休息，好有压力啊，看你们一个个太强大了。”
“哈哈，功夫不负有心人啦。”
知道小女暂时性离不开妈妈，洋子周六早起买了猪肉和大葱，回家一趟捏好饺子冻冰箱里，方便自取。想到女儿吃着美味的水饺，洋子是一脸的欣慰。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太折腾人了，洋子头脑有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周末生意火爆不能休假为小女做可口的饭菜，那就一次性做足水饺冻冰箱，小女回家多省事啊。
礼拜五的早上，洋子在菜市场买好了五花肉和大葱，又买了蘑菇、韭菜、和鸡蛋回家了。她要利用休假的一天时间，最大可能的做出异想天开的事。
和面，洗菜，剁肉，拌馅，擀皮，捏饺子，冻饺子，花去了一天的时间，包了1斤大概有46个左右的水饺684个，总计15斤。中午饿了都不忍心吃一碗，下了一碗面条，全部给小女冻冰箱，装了几大袋，素馅的肉馅的都有。
后天小女打电话说，方便是挺方便的，周末回家打开冰箱就有了现成的饭，可时间长了吃腻了。洋子又改变策略，每个礼拜五休假回家做好扯面码在盘子里，用保鲜膜封住放在冰箱，这样小女第二天回家就可以换换口味。
从来不会做饭的小女必须有个过渡期，水饺和扯面都吃腻歪了，她也成长起来，西红柿鸡蛋面，炒个简单的家常菜也是有模有样，常常母女是彼此分享。
接下来的每一天，洋子都当刚来的第一天来过，上菜是越来越顺手。有次值班时，一桌菜单九道菜全都是素菜，洋子几秒看一遍菜单，后上反复默念的五道菜，先端或抓看一两秒的四道菜，一桌菜两次转身就上齐了。因为好多绿色蔬菜都是早上备好几份放在冰箱保险柜里，像土豆、莲菜、红薯，易变色的都放在水里。连一旁传菜生的主管听见“好了”两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二分钟搞定的事情，确认一遍后才敢端上桌。
一月后，洋子和同事们吃火锅AA制。一桌六个女人点了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大家伙都馋了。那天正好洋子值班，闺蜜就坐在她旁边，幸运的是只来了一桌客人，客人开心吃他们的菜，洋子和同事们只管热闹，按照约定洋子掏了双份的钱，本就小眼睛的闺蜜，自然是眯成了一道缝，洋子至今都忘不了那其乐融融的氛围。
每天上班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生意火爆会站一整天，连上厕所都腾不出时间。洋子本就在家落下了腰疼的毛病，最忌久站，想要长期干下去，必须换一种活法。听说晨练可以锻炼身体，强健体质，何不一试。
4月8号，是洋子晨练开始的日子，最初是快步走，身体微微出汗，感觉双腿似灌了铅，两圈下来就有点体力不支，第二天继续，不知过了多久，五六圈的路程大概有10里，可以连续走下去，中间不带歇的。看一位60岁左右的老师在教广场瑜伽，就是站着做不用瑜伽垫的那种，洋子一下子来了兴趣。每天早上1小时10分钟的动作，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身心的拉筋，七八个月的瑜伽，洋子感觉像换了一个人，老师也因有事彻底消失在公园广场，有点小遗憾。
洋子又把目光盯在了做佳木斯健身操的一群人身上，每天早起跟着一位退休教师摇摆起来。后来这群队伍里先后来了两位女教练，教大家舞蹈，古典舞优雅，现代舞欢快，可每次洋子只能学一遍，甚至有时候一遍都不到就该走了，上班时间到了，第二天再跟着大家伙边学边做，基本三遍后就可以融会贯通，自由发挥。
一同事也加入了晨练的队伍，和洋子每天早上一起。有时出门早了，洋子和同事会跟着跳广场舞，鬼步舞、水兵舞、新疆舞，这些都不是她们的强项，皮毛而已。
自从坚持了晨练，洋子的免疫系统彻底修复了。在家三天两头的感冒，基本一年多不用吃药，便可自愈。无论一天站多久，腰不酸背不疼，让洋子舒心了不少，晨练是越来越喜欢，像吃饭喝水一样的自然。
下雪天和同事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每人手里咬一口苹果，两大袋苹果，每天早上一个，洋子一个人吃完了所有，同事和她同样的节奏。不过家里也买了一袋，留给小女吃。
【4】适应
学会了配菜，在厨师长的建议下，两荤两素的四个人又开始尝试刨肉，淡季值班的客人有时为零，也方便各部门的人都耗着，精简一下好轮流休息。后厨四个人值班的组合，到最后精简为两个人的CP。
洋子在龙腾火锅店坚持了四年，从一个菜鸟蜕变为配菜师、刨肉师、砧板师、调锅师，这些厨师长看在眼里，老板也是心知肚明，薪水从刚来的底薪翻了三倍，评了好几次优秀员工，自然也是现金奖励。
四年的时间，隔三天值一次班，一个礼拜两次的概率，双手过敏过，被黄辣丁的刺扎感染过，被刨肉机划伤包扎过，被同事误解不愉快过，被裁员的风暴席卷过，被辛劳和疲惫包裹过，一旦有了想放弃的念头，洋子一咬牙又坚持了下来。
休假回到家，和儿子聊天：“妈，要不你开个小火锅店吧，反正对后厨的一切事宜已经了如指掌，加上这几年你的历练，人际关系这块你可以运用自如的。与其天天那么辛苦为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创业来得轻松。”
“能创业最好不要打工，这话谁说的？”
“自然是你儿子我说的，呵呵。我出资你当老板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让我考虑考虑。”
洋子过生日那天，小店开业了，十六张小圆桌寓意着一路顺顺利利大吉大利，宣传的很到位，还有排队等候的客人。
晚上盘点时战果不错，“妈，今天辛苦你了。等儿子发达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好，妈就等你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咱俩可约定好了，不许反悔。”
“你就瞧好吧！”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穿过夜幕，落在远处的梧桐树上，温柔的月光如洗。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该给老爸老妈报个平安了，洋子拨通了手中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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