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段时间跟很多吃货一起聊天,聊得最多的是赛各人的母亲做的菜。他们的母亲做的菜都是高档菜,我母亲做的菜都是不上档次的,而且多数是就地取材,不能登大雅之堂,根本不能跟他们的母亲做的菜媲美。但是我母亲自力更生种菜和做的菜,我认为还是可以的,也很好吃,有滋有味,跟他们母亲做的山珍海味的味道相比还是毫不逊色的。
那时候物质匮乏,农村庄户人家一年难得吃几顿肉。谁不想吃肉,但没钱买,只能想象着大快朵颐而止馋。我上中学时的一个语文老师说“经济条件不允许”,那个老师说的普通话,卷舌音能够卷上天,这种现象我是刻骨铭心的,终其一生也难以忘记。真是文钱逼倒英雄汉,没钱吃肉也很难。噫吁哉,吃肉难,难于上青天。
但我母亲偏偏不信这个邪,没有菜可以种,只要人够勤快,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于是我们家庭院隙地上、院墙和屋顶上,以及自留地田头荒地上都种上了菜。最显眼的是小白菜和韭菜,种在庭院里和田头韭菜畦上,丝瓜子、汤乌子、扁豆和豇豆等,则是种在墙角地上,然后它们都牵藤抽枝地沿着墙壁攀爬到院墙上和屋顶上,因此我说种在院墙和屋顶上并不奇怪。这些菜长成后,她们也不含糊,她们回报给我母亲的便是“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的喜人景象,也是我们苏中大地里下河水乡的靓丽的风景线。
菜长得青翠水绿,惹人怜爱;扁豆花开,在风中并不凌乱,而是像紫色的蝴蝶翩然飞舞,非常赢人。母亲见了,就很高兴,她笑盈盈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她拔起小白菜,洗濯干净,切得菜帮是菜帮,菜叶是菜叶,然后倒到有菜籽油的铁砂锅里暴炒一下,等菜帮菜叶都炒蔫了,才放上盐巴和水猛火煮沸,紧接着才把早已买来并切成小方块的豆腐丁倒到沸汤中的小白菜里,再加几把麦秸秆或者稻穰草烧一下,白菜汪豆腐就做成了。白菜嫩嫩的,吃到嘴里爽歪歪的,别提多好吃;豆腐烂乎乎的,但烂而不碎也不化,吃到嘴里还要咬嚼几下,滋味鲜美至极。如果遇到嗜吃素菜的,他(她)便觉得不是荤菜,胜似荤菜,齿颊留香多可爱。
母亲做的一种芋头丁蟹螯肉丝汪豆腐才好吃呢。芋头和豆腐是要拿钱买的,蟹螯肉丝却不用买,我二哥那时专门用烟索和拳头大的网眼的捕蟹罾在蚌蜒河支流捕蟹,蟹螯肉丝是从螃蟹的两只像铁钳的蟹螯里剔出来的。那时候螃蟹也不贵,一斤五毛钱,最劲爆的时候卖到八毛钱一斤,但那时候钱很坚挺,八毛钱能买很多东西。不过,母亲那时候为了哄我们把那些难以下咽的山芋干等杂粮饭吃进肚子里,她会忍痛割爱地取几只螃蟹来清蒸给我们蘸姜末酱醋吃,吃的多数是蟹黄和蟹肉,蟹螯却要留下来,从中剔出蟹螯肉丝,跟芋头丁一块儿汪豆腐吃;我记得乳白色的汤上面漂着几点油星和翠绿的葱花,好吃得不得了,打嘴巴也不丢。不论是蟹黄蟹肉,还是蟹螯肉丝,味道都是鲜美至极,吃了螃蟹以后再吃别的菜就味同嚼蜡了,所以吃螃蟹大餐这一天,母亲不会做别的菜,母亲知道即便做了我们吃起来也是扭扭捏捏的,像大姑娘上对花轿嫁错郎。
到夏天,母亲会做丝瓜汆鸡蛋汤给我们吃,别的像汤乌汤和扁豆豇豆汤也做的,但我们对丝瓜汆鸡蛋汤却情有独钟,至今我们吃这道菜时狼吞虎咽的形象还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晚上喝大麦彩儿粥时,母亲会做咸鸭蛋给我们吃。鸭子是母亲喂养的,生的鸭蛋蛮不错,那些鸭子很听母亲的话,她们有时会给母亲一个惊喜,生的是高邮麻鸭才能生的双黄蛋,母亲见了激动啊,眼泪止也止不住。母亲把鸭蛋放进盐巴融合的泥巴浆里,放到密封的罐子里腌制成爱心牌咸鸭蛋。到一定的时候,母亲把咸鸭蛋从罐子里取出两个洗净后蒸熟了,然后切成桔瓣一瓣一瓣地码放在一只雪白的瓷盘里,蛋黄是桔黄色,红油冒冒的都起了沙,蛋白雪白粉嫩的,黄白交相辉映,在白瓷盘里就是一幅妙不可言的油画,不是鲜花,胜似鲜花,我家好吃的风味就数她。就这种魅力四射的情景,不用说吃了,光是看一眼也会令人馋涎满颊啊。我母亲就是这样哄我们吃下那些吃腻了的大麦彩儿粥的。大麦彩儿粥现在是环保绿色食品,吃大麦彩儿粥是成功人士的象征,但那时我们相也不相,吃怕了,要不是母亲用咸鸭蛋哄我们吃,谁不想吃吃那米油子泛泛的养人的白米粥呢?可惜我们那时很少吃到雪白的米粥。母亲就是这样在苦难的生活中也能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
母亲做的韭菜炒鸡蛋和韭菜炒蚬子也不错,蛮好吃。韭菜是从自留地田头韭菜畦上割下来的,鸡蛋是咱家鸡子生的,蚬子是我们用趟网从清洁溜溜的河流中趟来的。吃这两道菜,赛如打牙祭,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买肉,强似吃肉了。俗话说,有钱常时节,无钱节也闲。这话在母亲这里是行不通的,在我们家,只要有母亲,就会有钱会吃得更好,没钱想办法也要吃好。母亲说,人只要勤快,就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冬天没什么菜吃,除了黄芽菜,还是菜芽黄,黄芽菜要用雪肉煮来吃才好吃,但那时哪怕七角三分钱一斤的猪肉,母亲也舍不得经常买。母亲看我们吃腻了黄芽菜,有时会买些小鱼小虾红烧吃。那种红烧的小鱼小虾一顿吃不了,放在一边,不用放冰箱(那时候也没冰箱,惭愧啊),自然就会冰成冻鱼冻虾,二天挑几筷子冻鱼冻虾,就能轻而易举地甩几碗饭下肚。唉,那时我们正在长身体,肚子里像长了牙齿一样,消化能力特别强,为了我们能把那些难以下咽的杂粮饭吃进肚子里,母亲真是煞费苦心。哦,那个年代,母亲做的菜最好吃,那种味蕾在舌尖上翩翩起舞的感觉一辈子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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