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百金发顶沙灰,打店门南面蜂窝煤炉火上翻滚的深壳喽铝合金铁锅内,舀瓢热水倾入门北边简易铁皮斗,蓄进凉水,打开金色阀门试试水温,挽高秋衣洗头,用了两次洗头膏未迎来该起的泡沫,第三遍头方觉出游移腻滑的快意,便朝着隔间:“洗头膏没上次好,上次的在哪儿?找不见。”
“本来不多,今天洗没了。”
铁皮桶子里放不出水:“丹丹,我眼睛洗头膏螫地,快加些水。”
“知道脏,不知多倒些。”李丹放下剪刀,加好水:“头洗好,把人家油先焗上,人家着急,锅里有烧的棋饭。”
董百金洗完发也不着急吹干,一言不发皱着眉头为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焗上油,自个在前面炉火上去热饭,饭热好两手托着炒瓢锅子,斜着身子穿过店铺中间十平方的理发场所,小心转过北墙沙发挨着的床头柜上的十四英寸的黄河彩色电视机,前面齐胸高的棕黄pvc墙围连接的木框子玻璃,顶紧平房的屋面,把理发场所和卧室隔成分明的两部分,北墙边留着生活进出的门洞,门洞没门,上面挑着半截红漆打印的“理发”两字的白布帘,下面飘着狗牙须子。
转进卧室,董百金抬高两臂把锅架上挨近单人床的橱柜面,四节橱柜拜木匠发小柳永琪加工,下面两节置锅灶,上面两节碗碟米面馍饮食用度,是夫妻两人吃喝的保障。
后面传来碗勺碰撞,董百金咂吧祺饭的吸溜声。
李丹有些心疼董百金,人家工地干活,天长夜短二三间,肚子里的饥饿她知道,中午十二点那顿饭,熬到傍黑,早被下苦活啃啮得没了丁点影踪。剪刀当当的吟唱,奏着疲惫不堪的生存,她又起了理发的厌恶,讨厌低微的服务,讨厌肮脏的顾客,讨厌虚伪的应酬,讨厌这没时间界定的工作。店门开启,就像细密的网,网顾客,网自己,网着难以逃脱的艰辛。有股不经的酸楚漫上心堤,堵得李丹无处释放。她可怜董百金,可怜自己,能有什么用处?他们就像两只网住的雀,除却禁锢的挣扎,还有什么自由的翱翔,她叹息自己的文学梦想,更像是天涯明月,夕阳彩虹,无法企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李丹心疼自己男人董百金,也可怜自己,人若有体面的工作,并有自己心仪的理想陪伴,该多美满啊!
“我说你甭干工地活了,我也不干这伺候人的理发,咱办个灯具店,顾客可以买灯,也可以为他们安装,你是那方面的师傅,请不请别人都行,你出去安装,我照应灯具店,一举两得,不少挣钱。”
“不让你办理发,扭不过你办起,花了一模糊(不少钱),没干下样行(横),又不想干了。投资灯具店要多少钱?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脑子转得太快,借钱贷款办起,强准办下能挣钱?就这理发,干了三个月,本钱回来了吗?又想灯具店,折腾来折腾去,你想让咱要馍要饭当叫花子!”
“说什么你听过,就想着下死苦,卖力气。”
“我下苦怎么了,没偷人抢人,日子踏实。”
每次李丹忍不住说董百金,他总有反话出来,他们似乎不是夫妻,是两个敌视者,要是有尾巴,他们倒像两个互踩尾巴为乐的敌人,他踩踩她尾巴,她踩踩他尾巴,互不相让,踩得不亦乐乎,火势冲冲,鸡飞狗跳。
“你天生下苦的命,有条活路也不试试,看你能下到何时。”
四十出头的董百金膝关节疼痛有加,一度在家和医院之间膏药按摩针灸理疗,那腿多方治疗,并未恢复盛年的完美,倒想老掉牙的机器走路咯咯吱,有些说遗传了他父亲的腿疾,有些说他从事多年架子工作落下的毛病,有些说他年轻时冷水洗脚受了风寒。
只要病痛稍减轻,拖着这样的腿疾董百金还上工地,李丹又想让他办个日杂店,又不用多劳腿脚,既养病又有份把稳的收入。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说过多少遍,你能不能现实点。”
“你这腿养都养不过来,还要上工地,哪天说不定要爬着走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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