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本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铜锁,2.8公分宽的底座、4公分长的身高,外带一个亮铮铮椭圆形肚子。和我的一帮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时,除了各自的体格形状不同之外,我们并无两样。也就是说,我们都是为人类服务,为他们的私密安全保驾护航。当然,作为一种商品,我们的价格略微有些不同,尽管价值都一样。总之,我们是人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日常物品。
每天,我和我的家族成员们都会被挂在五金店里的那排带有丁钩的墙面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店家老板则自顾入神地看着手机视频,还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哄笑。生意不好的时候,我们都是这样和平共处地打发时间。我已经在这里安家一年多了,我隔壁的兄弟有的都待了三、四年了。店前门可罗雀,生意可谓惨淡,但这丝毫不影响老板的好心情,他依旧不断地刷剧、看娱乐视频、和朋友微信热聊。但每晚老板娘过来给老板送饭时,他们总免不了上演精彩的唇枪舌剑,这是一天当中最让我期许的时刻,也是令我感到最有生气的生活部分。
然而第二天伊始,生活又回归到原来的状态。我极其讨厌这种波澜不惊、死一般寂静的按部就班。我感觉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疯掉。于是,我开始尝试冥想,并于每日的早、中、晚虔诚地祈祷: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或许是因为我的诚心感动了上天,终于应验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一说。一个月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这一切都源于我遇到了我的新主人。
那天,五金店里来了一位二十出头、理着板寸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的高个帅气小伙。他一进门,那热情洋溢的声音就让我立刻感觉到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我的精神禁不住为之抖擞。
“老板您好!请问你墙上的那些锁怎么卖?”年轻人指着我们一帮兄弟姐妹问。
“价钱不一样,具体看你要哪一种。”五金店老板闻声,只是抬头向小伙子瞟了一眼,随即又埋头紧盯手机屏幕了。我想他一定是觉得卖一把锁赚不到几毛钱,索性爱理不理的。
“如果我把你这些全部买走,你可以给我报个均价吗?”
“什么?全部买走?”
“对!你数数看总共有多少把,再报个行情价。”
“好好好,你等着,我数数看。”店老板终于心甘情愿地放下了手机,认真地点起数来。“总共98把锁,每把算你5元吧,总价490元。”
“好,你帮我拿个袋子装,这是500元,不用找了。”
“哦,谢谢啊!”
店老板很仔细地用湿布擦去我们身上的灰尘,再逐一装入包装盒中。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他的温柔,可惜也是最后一次。不过,离别之际,虽然有些不舍,但我更多的却是难掩的雀跃。我相信这次我真的要去看看大千世界了。
-02-
就这样,我和家人们一路颠簸,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我们的新家。
这是一家装潢得颇有小资情调的精品店,里面的商品玲琅满目,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仿佛一下子从“贫民窟”蹦入了“富人区”。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些眩晕,忘乎所以了。
“亲爱的,看我买了什么好东西?”小伙子对着正在看店的年轻姑娘喊。
“什么?买这么多锁,你疯了吗?”姑娘一看见我们就撅起了嘴,满脸不高兴。
“这你就不懂了吧?待会儿我们给它们变装一下,它们就不是普通的锁了,而是昂贵的'爱情同心锁'。”
“'爱情同心锁'?,干嘛用?”
“政府不是在我们这个景区新规划了一片'爱情园区'?还建了一座吊索桥,让游客们在上面挂各种爱情信物?”
“你是想……?”
“对!”
“真有你的,服了你了。”
“现在我们只要把'丘比特'的贴纸贴在锁上,'爱情同心锁'就完成一半了。”
“一半?那另一半怎么办?”
“到时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我们的身上全部被贴上了一个长着一对翅膀、手执弓箭、光着屁股的小男孩。我有些难为情,正不知道眼睛该往哪瞟的时候,我的新主人把他的双唇紧紧地贴在了那位他称之为“亲爱的”年轻女孩的嘴唇上。我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心里直捣鼓:这应该就是爱情吧。
-03-
而我真正见证伟大的爱情是在两天之后。
是日临近中午的时候,精品店里迎来了一对前来买“爱情同心锁”的夫妻。和大多数情侣不一样的是,男的已是满头银发,女的正值风姿绰约。
“老公,你看这把怎么样?”女人慧眼识珠,一把抓起了我。
“女士,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一般人我们不卖。”我的主人未等人家老公回答,马上抢先发话。坦白讲,我不知何时被冠以如此高帽,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是吗?”
“是。你看它周身金灿灿、亮铮铮,一看就是稳健、牢固,保管你们爱情顺遂、美满幸福。”女主人也赶过来帮腔了,眼神还饶有兴趣地在这对“老夫少妻”之间游走,“最伟大的爱情堪配最贵的宝物。为了你们,今天我们'割爱'了。这把'镇店之宝'今天我们就卖给你们了,祝福你们永结同心。”
“好!多少钱,我们买。”一旁的“老公”终于开金口了,“只要我老婆喜欢,天上的月亮我也给她摘下来。”
“瞧你说的?人家会笑话我们呢?”女人撒起娇来,假装嗔怒地扑到了男人怀中,男人却当众在女人额头上留下了深情一吻。看到这一幕,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地害羞,还有莫名的感动。我的心为之一震,我明白了,且深信不疑:这就是人世间最真挚的爱情,它跨越了年龄的鸿沟。真是伟大啊!此刻,我的“铁石心肠”全部化成“万丈柔情”,我誓死不辱使命,一定要坚决捍卫这伟大的爱情。
于是,我的新主人们花了198元(据说这是最有寓意的价格,象征着他们的爱情会“一路长久,美满开花。”),兴高采烈地把我买下了。于是,我身体的背面被镌刻上了他们俩的名字:“王海川”和“李惠娜”。
夫妻俩神圣地把我挂在了“爱情吊索桥”上最中心的位置,然后他们共同把配套的钥匙用力地扔到了桥下的湍湍流水中。
“亲爱的,这样我们的爱情就会长长久久了。”女人娇滴滴地说。
“谢谢你,在我的耄耋之年还能亲自体会到爱情的滋味,要知道以前我和我太太那个年代都是媒妁之言。尽管我们一辈子相敬如宾,但总感觉生活缺少激情,平淡乏味。但自从遇见你之后,我的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原来人生还可以如此精彩。”男人语气激动,兴奋不已,“算命大师说了,我会老来得子,我本来还不敢相信。”
“你看你,这有啥不敢相信的?我爱你,我才不管你大我30岁呢。人家这事在国外再平常不过了。”女人讲的真有道理,我听得入了神。“哎呦!”
“怎么啦?”
“儿子又踢我了,准是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惹他不高兴了。”
“喔,那我不再说那样的话了。儿子,你要乖乖的喔,不要再踢你妈妈了,爸爸错了,对不起啊!”男人轻抚着女人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赔礼道歉。“人间最是有情痴”,这是我从电视剧中学来的,今天我算是亲眼见识了。我的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04-
自从我在这吊桥上安了家,我的眼界也变得日益开阔了。陆陆续续地,我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来到了我的身旁。日复一日,我们的队伍还不断地在扩大,我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被安排错了宿命,我们应该像现在这样成为为人们爱情上锁的“高贵信物”,而不是孤零零地各自守着某些“具体财物”。
每时每刻,我都会被别人的爱情故事打动着。我相信,爱情已经成了“天大的事”,若为爱情故,一切皆可抛。
可惜,爱情有时并不总是这么美好。
那天,吊桥上来了一位怒气冲冲的年轻女子。开始时,她在我们当中发疯似地搜寻着什么。终于,半晌过后,她找到了那把刻有她和另外一位男孩名字的“爱情同心锁”。她抡起携带的斧头,一边砸锁一边大骂。
“林立志,你这狗娘养的!王八蛋!你竟敢出轨,我让你不得好死!”
最后,那位女子使出浑身解数终于砸开了那把“爱情同心锁”。她把锁狠狠地丢到了地面,再使劲地踹上好几脚,“狗屁同心锁,全是骗人的鬼话!”接着,为了彻底泄恨,她把地上早已面目全非的锁捡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之后,那把锁便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河底了。
这太可怕了!我清楚地记得,这位女孩两个月前才甜甜蜜蜜地和她的爱人来这里挂同心锁。现在,除了对我那位不知名的兄弟抱屈之外,我只能祈祷我守护的爱情能够天长地久。要知道,我可不想让自己勤勉一生最终落得个“被砸得稀巴烂”的悲惨结局。不过这事也让我悟出了一个道理:爱情是伟大的,同时也是可怕的。
-05-
幸运的是,不开心的事情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销声匿迹。不久之后,我的眼睛又开始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我身旁的兄弟姐妹愈发增多。我们每天都无比开心,我们相处融洽,爱情成了我们每天必聊的唯一主题。我们勇敢地担当起我们的使命,我们把自己比作主宰世界的“上帝”,因为我们赋予了人们对爱情永不变心的承诺。
快乐的日子在行云流水般地溜走了十年。
一天下午,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位打扮时髦的中年女士和一个年轻英俊潇洒的“奶油小生”。
“甜心,这些是什么?”“奶油小生”问。
“是有名的'爱情同心锁'。”时髦女士回答。
“哦,表示永结同心。”
“对,永结同心。”
“哈,有意思。”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女人的手机铃声响起。“我去接个电话。”女人拿着手机走远了。
“喂,亲爱的,你干嘛呀?”“奶油小生”待女人走远,也拿起手机打电话。“没事,那老女人去别处接电话了。我想你了呗。现在我们在一个景区,这里有什么'爱情同心锁'。下次我带你过来,我们也来挂一个。永远爱你!啵一个。”
“奶油小生”挂断电话不久,中年女人回来了。
“刚才是我的律师打来电话,他已经帮我们拟好了《婚前协议》,等我们度假完回去就可以签了。”女人说。
“什么《婚前协议》?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律师建议的,我觉得反正也无所谓,因为你说你是爱我这个人,不是爱上我的财产,对吧?”
“当然。爱情是无价的,我对你绝对是真爱。”
“那你就不会在意签那《婚前协议》了。”
“不是在这挂个'爱情同心锁'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签那玩意儿?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是那协议才有法律效力,才能更好地为我们的爱情保驾护航。这所谓的'爱情同心锁',只不过是小男生小女生的爱情玩意罢了。”
“也是,那《婚前协议》都有哪些内容?”
“大概是婚姻存续期间,如果你出轨就得净身出户。如果我们幸福度过十年之后,你将得到十万元奖励;二十年就二十万,以此类推。不过,时间以十年为一个单位。”
“那——。对不起,亲爱的,我现在肚子有点痛,我得上一下厕所先。”“奶油小生”一溜烟没了影。
“哈,真逗!”女人用手温柔地插拭了我身上厚厚的灰尘。“你这把'爱情同心锁'还这么光亮,真是难得啊!”
我猛然定睛一看,原来她就是十年前买下我的那位少妇!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岁月不饶人啊,眼前的她姿色已逊于当年,然怪我一下子没认出她来。男人还好吗?我急切地想知道,你今天怎么带着这个“奶油小生”?你们是什么关系?
女人没有理会我焦急的情绪,自顾慢条斯理地喃喃自语,“王海川,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们母子俩的精心照顾,虽然我对你从来没有过爱情。要知道你已经那么老了,比我爸爸还老,我一看到你那身橘皮肌肤,我就不忍作恶,但当时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只好设下'美人计'。不过,你也没有吃亏,我的儿子真的把你当成亲爹,他对你比对我还好。对了,当时的那位算命先生也是我摆下的一粒棋子。谢谢你还来不及立下遗嘱的时候就先两腿一蹬,要知道你不该这么热衷'剧烈的运动',医生说你有心脏病,你应该要悠着点。虽然我们只有五年的夫妻缘分,但我想最后你也是风流快活的,所以你也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了。你放心,你留给我的近亿资产,我一定会好好看管,我不会像你这么傻,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突然,我的身上落下了一滴冰冷的水珠,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怎么搞的,这鬼天气!”一阵狂风骤雨,女人落荒而逃。
留下我,在凄风冷雨中独自凌乱。雨水冲刷掉了我身上残存的“丘比特”的蛛丝马迹,要知道那是我过去十年来苦苦捍卫的爱情见证,我曾经无比相信的伟大爱情。现在,我的身上只剩下“王海川”和“李惠娜”这一对令我厌恶又尴尬的名字,挥之不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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