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陵冬天的雪很出名,因为这里的冬天很冷,也很清寂。
雪似乎永远都怕尘世的喧闹扰了它的舞步。刚到韩国的那一年,眼前洋洋洒洒的白色成为我对这座城市最初的记忆。可是当我整理好心情期待与之重逢的时候,雪却没有再来。
十二月份考试结束之后,学校已经没什么人,平日公寓里偶尔传来教人心烦意乱的诸如醉酒后格外张扬或做爱时极为克制的各种声响也渐少。对着窗外百无聊赖的时候,我才感觉到其实生活无非就像钢琴上的黑白键,肖邦这么弹,帕格尼尼也这么弹,唯一的区别仅仅是曲调激昂或者舒缓。
天气依然晴朗,仍没有要下雪的意思。我决定出去走走。
(二)
春天的时候经常会牵着张小软的手去通向海边的路上看樱花。四月份的江陵樱花很盛,很多人驾车专程来这里赏春,人群和车队把五米宽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张小软就快乐得拉着我在道路两旁的落英间穿跃。那种感觉很像是在高小松的电影里,那个树干都被涂满颜色的世界,高举和欢子在漫山遍野的花黄草绿间捕捉着爱情。
可是毕竟从身边路过的是人而不是冰冷的衣模,这个世界上也永远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一年樱花落尽的时候张小软转学去了汉城。她对我抱怨说江陵这地方连地铁都没有。原来我们牵着手走上几公里去看花看海的时候,她并不是真的快乐。后来听说她认识了一个七十多岁的日本人,不久他们就双双去了上海,日本老头在那里有一家贸易公司,那个曾经跟我戏风弄月的女孩一夜之间成了女老板。
或许,只有我是不真实的。
(三)
还有十三天就是西历新年,朋友们大多已经回国或是去了汉城和釜山,那里的圣诞更热闹一些。而我仍然一个人在这里过着闲散的生活。
去年的圣诞去了汉城,平安夜我一个人在梨花女大后门的那条街上闲逛。没有去处。很窄的街道两旁拥挤着各种各样的玩具店和精品屋,每间屋子都向外面透着金黄或者奶黄色的灯光,这种颜色会让我感到温暖。好象曾经在很多韩国电影里出现过的场景,不同的是,我成了男主角,然后去寻找在剧中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女主角。
我想找一间酒馆坐一晚。走到街角唯一的酒吧门口,望见里面暧昧的灯光下一对情侣依偎在一处,我我不想因为我而打扰了那种美好的肉欲的情调,便靠在店门外的路灯坐了下来,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美女,来忘掉初冬夜晚偶尔侵来的微寒。
忘了谁曾经说过,若想在汉城看到美女,大约只有在地铁里或者在晚上。也忘了谁曾经说过,在月亮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美丽的。
(四)
在汉城的时候我更多的时间是在地铁里游荡。
乙支路有一段很长的隧道,因为人们通常会乘地铁直接到明洞下车,所以在这段隧道里来回行走的,通常只有我一个人。
一直走下去,孤兀的老式橱窗立在两旁。里面的陈列品都很陈旧,有看似已经褪色的丝巾,甚至还有各种古玩和徽章。静得很。我总有一种行走在另一个时空里的错觉。可是每次和张小软走在这里的时候,她总会扯着我的袖口向地铁出口疾行,说这里静得让她感到不安。我就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有些踩不准她的脚步。
地面以上的汉城常常让我不知所措。林立的霓虹招牌和高耸的建筑会让我感到眩晕。我不坐公车,只是步行,遇到草地的时候就走在上面,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柔软。
张小软喜欢拥挤的人群。喜欢与人分享漂浮在攒动的人头上方那一点稀薄的空气。
看来陌生人不断擦过的肩膀可以给她温暖的安全感。
而我不能。
(五)
全韩国都在下雪,只有江陵还在坚持着凛冽和干冷。
去超市买些口粮,发现往常摆着情歌CD的货柜上已经全部换上了圣诞歌曲。CD封套上一片让人愉快的红色。
回家路上的一间FamilyMart里传出《jingle bells》轻柔舒缓的歌声,有如赞颂歌般的安宁。我忍不住在店门前停下来,想着里面的店员会不会像《三十四街奇迹》里的那个雇员一样把自己装扮成圣诞老人。
一部48年前的黑白电影和一个曾经的女人,都可以让情绪变得简单而直接。
别人可以让你快乐或者不快乐,而幸福是要自己做主的。
(六)
已经两个月没去海边的那间咖啡屋了。往常每个周末的下午都要去那里,有时候听《爵色魅影》的CD,有时候随便带上一本小说,更多的时候只是要一杯黑咖啡,然后享受铺满整张桌子的阳光。
店面不大,孪叶苏木的墙皮和地板看起来很舒服,咖啡桌有些特别,一张玻璃板下压着十几种经过脱水的花草,阳光铺在上面的时候,仿佛可以嗅到田野的味道。
店主是个女孩,除了问候和买单以外,我们都不说话。这间咖啡屋的人不多,通常只有我一个人,那女孩就坐在帐台里面,很安静。只有一次,她问我要不要去咖啡屋的地窖去看看,那里有她养的花。
地窖在半地下,上面是狭长的玻璃窗,阳光很充足。除了各种植物以外,地窖里摆放着各种极为精致的香料。我问她有没有杜松子或者洋柑桔。不管是清淡或是强烈,或许都能帮助我整理一下有些混乱的思路。
她看着我,笑着说,试试百合吧,它的香味可以缓解你的情绪压力。
我也笑了。我发觉陌生人之间反倒可以更容易地沟通。
其实她给我煮的黑咖啡味道并不正统,不过我不介意。我知道她是故意在咖啡里多加了糖。这是个细心的女孩。我想。
(七)
我再去的时候,一个白净的男孩在帐台前和女孩说话,女孩低着头摆弄手里的一束雏菊。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快乐。像夹杂在空气里的花香。
我坐在海边拨弄着电话,不知道该打给谁。我答应过张小软要带她看冬天的海。我是要践诺的,尤其是在这快要下雪的日子。
什么时候会等到一场雪?
我不知道答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