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的秋狩,是刘彻一生中最为不安的秋狩。
从废后的旨意颁下,不消他人言说,这两月来,他都未曾好眠过。
夜夜惊醒,都需召金吾卫问询,确保长门宫无他异动,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方才能稍作安息。
陈家包括大长公主多次求旨要去看阿娇,都被他一一压下,时至今日,陈家和孩子是他能留下阿娇的最后筹码,否则他也不会将阿娇安置到长门宫。
长门宫的密道他自是知晓,所以他才如此放心,因为阿娇必不会用。
阿娇若是失踪在长门宫,陈家罪责难逃。
如此想来,刘彻心微微安。
秋日的夜晚,是有些凉气的,只是刘彻向来不喜开门开窗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封闭的空间,轻烟袅袅的香炉,使得殿内泛着若有似无的暖意。
陈须被宣入殿在地上已跪了半个时辰,书桌边的人仍是没有动静。
陈须能清楚得感受到,两人之间流淌的烦躁。
今日他家大儿夺得秋狩头筹,陛下心情大好,问及大儿所愿,那小子不知轻重,竟是想要求见阿娇,那会,他便知道有些不妙。
这些年来,许多事情依着他那荒诞的梦,可是细细想来,却又都南辕北辙,刘彻待阿娇的心不假,他倒也不愿幺妹被他一个梦耽搁,从确定阿娇有孕的那一刻起,他便决意忘了那个梦,好好做他的堂邑侯世子。
未等陈须思量完,刘彻突地扔掉手上的毛笔,砸在地上一声脆响,毛笔几个弹跳,留下几点墨渍,滚在陈须膝前。
陈须一动不动。
“起来吧。”刘彻冷声吩咐,抬头看了一眼陈须。“朕尚还记得,当初应过表兄,必不让阿娇入永巷,此番将阿娇安置到长门宫,表兄心有所怨也是应当。”
陈须依令双手执笔,忍住双膝的酸疼,弯腰呈给刘彻。“陛下此言臣惶恐,家妹自小娇宠,当初季须乃是爱妹心切,如今身为长兄,自是替幺妹心酸,却是不敢有怨。”
“不敢,你陈家还有不敢的事情?”刘彻冷哼一声,浓眉紧蹙,眼神浓厚似万年寒冰。“陈融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以为朕一无所知?”
陈须扑通一声便跪下,却不再言语。
当初他梦见自己同阿融尚在母亲孝期便被处死,是以梦醒之后,他先行以游学之名外出,寻找适合的隐退之处。
后来引起了景帝察觉,他不得不回京。
他那皇帝舅舅,也就对阿娇稍微和颜悦色一些,其他人于他而言,不过是蜉蝣罢了。
景帝注意到了他,寻后路这件事,便落到陈蟜身上。
好在陈蟜本就是纵情山水的性子,除了冷待了隆虑公主这一项,其他倒也未曾出格。
如若刘彻连陈蟜都盯上了,这少年天子,怕是在未登基之前,便提防着陈家了。
陈须眼底暗色涌动。“臣有罪,万死难逃此咎!”
刘彻摆摆手,“阿娇在,你们活,阿娇不在,你们便去陪她吧。”
陈须抬头,之间刘彻单手扶额,隐有疲倦之意,只是那双眼中的杀意丝毫不曾遮掩。
这便是警告了。
陈须称诺,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刘彻还眷顾着阿娇,那么他同阿娇的这盘棋便注定会输。
陈须看了眼长安的方向,这时候,公子羽的人应该已经将阿娇的孩子换出来了。
陈须不知为何阿娇一口咬定养在她身边的孩子并非亲子,孩子出世的时候她已昏死过去,三日后转醒传出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托他寻得她的孩子。
他本不以为意,当时阿娇想多了。
虽然阿娇他们不得见,但是小殿下倒是时常被抱出来,那双丹凤眸,说是不是阿娇亲子,谁都不会相信。
半月后,公子羽递给他消息,王太后的长乐宫中,夜有婴童啼哭声,
得到消息的那一瞬间,陈须的身子有些僵,世人道他那皇后妹妹骄纵跋扈,尤喜仗势欺人,却不知她心细如发,最擅钻研人心,明明是可以手不沾血的人,却因着活在那黑暗肮脏的地方,不得不把自己伪装成心狠手辣的模样。
若是他寻得了她的孩子,她定是会护得陈家与她一起全身而退。
但是可悲的是,信她的终不是他,陈须抬眼看了看依旧刺眼的太阳,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差点让他的妹妹成为孤家寡人,活该阿娇不信他了。
只是不知,刘彻这般处心积虑换了阿娇的孩儿,到底是意欲何为。
然而无论刘彻意欲何为,他都无法再困住心意已决的阿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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