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阿劫

如果你在早晨的雾霭里，看到一个男孩在码头上赌气似的抛着鱼竿，那你不用猜他是谁，因为除了笨蛋阿劫，没人会这样干。每次打趣他，他都会怒气冲冲地说：走开走开，鱼都被你吓跑啦！看着他的孩子气，我捂着嘴，笑得前胸贴后背。

阿劫是阴阳怪气的一个人，照村里老辈人的说法，那就是神经线断了一根，脑袋不灵光了！不管别人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定会答应，因为他害怕拒绝别人，别人对他发火的样子，所以在别人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大好人，但他们不知道，阿劫害怕他们，他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因为我长得像她死去的姐姐。听到他说这话时我的内心是哭笑不得的，但我必须装出一副很悲伤的样子，以此表示我对死者的尊重与对眼前之人的怜悯。但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伪装，想笑就笑吧，你装出来的样子太假啦！一点都不可爱，我装得可比你像多了，就像这样子，他低下头，瞳孔突然变得很忧伤，额前的头发无力地低垂着，连空气都在配合演出，慢慢变得凝重了起来，我的心里闪过一丝悸动，与他产生了共鸣，我很难分辨得出这是装的还是真的，但这种感觉，让我很想去抱着他，想为他去做点什么，也许这就是表达爱的方式，但这种方式，只会激起他的反感。

我在他钓鱼的时候买面包和饮料递给他，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吃吧，我不饿。

不饿，你骗谁呀，我朝他大喊，我说你装什么大爷呀，从早上到现在，你什么都不吃，我好骗好欺负是吧，我一气之下，把食物全扔到海里，蹲下来抱着头哭了。我以为这样做他就一定会放下鱼杆，走过来轻轻把我抱住，然后摸摸我的头，安慰我，叫我别哭。我会把他的手甩开，让他认清自己的过错，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冷漠。但事与愿违，我居然忘了笨蛋阿劫还有着一颗榆木脑袋，我在那哭了大半天，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看着来来往往的渔船，好一个闲情雅致的派头。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重伤，胸口像有一把刀在拼命地划，我疼得难以呼吸，全身麻木着。我站起来，像一个失败一样离开，我回头看他一眼，我以为他会像胜利者一样微笑，但他没有，只板着个脸，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许是慌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排解的气怒，我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我不希望活在孤独的痛苦之中，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夸赞，我也能为此高兴好久好久，笨蛋阿劫，榆木脑袋，他为什总是不懂。

在爱情里，一把行凶的刀，在捅完别人之后，必将捅向自己。明知互相伤害的后果是不可挽回的，却总是情不自禁地以尊严为赌注，放肆地去争夺输赢，想想也真是可悲。

也许是想借酒精的作用来麻痹痛楚，也许是想躲进向飘飘然的世界里，以此寻得片刻宁静，阿劫嗜酒如命，就算喝到胃出血，就算喝到酒精中毒，他也不在乎。码头边上的小酒馆很破旧，渔夫们总爱聚在那里，阿劫是哪里的常客，只因那里酿的米酒劲头足，价钱便宜，醉得欢。

那一天天气灰暗，下着毛毛雨，路灯散发着少许温和的光晕，窗外的一切与小酒馆里吵闹的气氛很不搭调，看起来有些滑稽。阿劫坐在角落的靠窗处，神色迷离，已经带有八分醉意，他看起来很脆弱，忧愁的气质很迷人，也很好欺负。我的内心陷入了剧烈的挣扎，我想把他占为己有，又想放他远走高飞。这种矛盾的心情拆磨得我想要发疯，一杯，两杯，我不停得往嘴里灌酒，以求缓解痛苦，无论我以何种角度去思考，我都无法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放他走，我自问内心，这可以吗？或许这样可以在病态的自我安慰面前获得一个洒脱的标志，可当我以本质的感觉看待时，一切发生了变化，我突然被可怕的占有欲击毙，我无法逃避那种莫名的，无形的纽带的束缚，这让我感觉所有的洒脱放手，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感到疼痛，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但这痛到手脚麻痹，痛到头皮发麻，痛到无以复加，就像来到了死的边缘。我本能的想把这份痛楚推开，就像危险来临时，本能的避开一样。最直观高效的方法就是报复，痛苦源自阿劫，理所应当由他承担全部责任，于是我在醉酒的状态之下，做出了无法挽回的选择。

我在吧台要了一杯米酒，眼睛里装出很孤独的样子，把胸部挺得高高的，v领里透露出来，是乳黄色的皮肤，脸色红润，步伐妖娆。穿梭于人醉汉之中，惹得众人眼睛发直，他们平静的表情之下，满是肮脏的想法。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因为我己然是今天吧台的主角。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与我搭讪，自称为烬，用的是从电视剧里学的那套路，小姐，我能请你喝杯酒吗？我理所当然的答应了，他向我伸出手，我顺势勾住了他的肩膀，说实话从他身上传出来的气味，我并不讨厌。回头看了一眼阿劫，方式奏效了，只见他像呆了一样，一脸的惊慌失措，我开始沉醉于报复的快感，这种感觉就像与情人偷欢一样紧张而刺激。

阿劫此时心里一定痛不欲生，我为这种几近是艺术性的行为而感到自豪，我从没像此时这般快乐，我也从未知晓，折磨一个人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我想阿劫的冷漠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当时也在享受着这种快乐吧，所以我这又有什么可以责怪的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只不过可惜的是，我居然没有见到他的眼泪，这让我有少许的失望，也让我觉得这还不够，我必须要从他身上夺回我尊严的全部，于是我更加放肆地掠夺着。烬轻轻勾起我的下巴，仿佛在欣赏我这张娇嫩的皮，我当然不会拒绝，我用中指轻轻滑过他的嘴唇，我感到烬的身体在哪一瞬间猛然僵硬了一下，这让我明悟了一个真理，在特定的情况下，男人果然只是视觉动物，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没有娇嫩的容颜，没有性感的身躯，我想烬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随便让我醉死还大街上也不会大发绅士风度，送我回家。

我又看了一眼阿劫，他仿佛镇静了下来，继续往杯子里到酒，这让我感到十分气愤，装什么装，你也很想和我做爱吧，继续克制吧，抱着你那份不低头的心去死吧。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已是午夜时分，也许是饮酒过多，我头昏脑胀。

烬要送我回家，但我婉言拒绝，原因很简单，我对这种无聊的作戏已经倦了，尽管与烬相处得很愉快。但对待男人，不能让他一次就得逞，这会显得我很廉价。

所谓爱情只不过是想要一方服从另一方罢了，相爱之人从来都做不到平等，人们都想在爱情中获得主动权，于是我们都打着爱的旗号去争夺更多的关注，把对方控制好，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把好感全部榨干，让生理欲望得到满足，如果这个倦了，那就换一个，一个接着一个。

我又何常不是想把阿劫控制起来呢，想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说得好听点就是要他好好疼我，爱我，说得不好听就是要他任我摆布。而要想让阿劫听话，那就必须要夺走他的尊严，这样他就会跟着我的脚步后面，像只哈巴狗一样讨要回他的面子，这样我叫他往东，他就不会往西。也许我们都不慬得何为爱，但我知道，真正的爱，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走在凌晨的小巷，我嘲笑路灯的昏黄，有气无力，疯疯癫癫。我以为痛楚已不在，可灯光熄灭后，所有卷土重来，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如此地空虚，一种负罪感在我心里疯狂滋长，我无法承认我是错误的，一颗爱着的心在变着法地折磨着我，报复过后的悲痛是这样子的，于是我也知道了，等量的报复的幸福背后，都是等量的痛苦。

我们有着一样的心情，阿劫在对我冷漠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否也在滴血，就像我现在一样。也许应该肤浅地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法解答的。但我现在是怎么了，是酒醉过后的思维混乱吗？一复一日重复同样的事，如果没有过度的兴奋，就不会有悲伤的来袭，这句话是在哪里听到呢，我为什么突然想起呢？

依靠这样子夺来的快感注定无法活得太久，就像吸毒一样，如果产生了依赖，那以后的路将会越走越窄。

嘿！阿劫，我们还有末来吗？如果没有了，我们应怎样不加伤害的各奔东西呢？我这是怎么了。

你看呀，那些认输的人，他们不会得到任何怜悯的呀，就像你马路上给某个陌生人让路，你毕恭毕敬的样子会让他们认为你已经在向他们认输了，他们是不会认为你是在谦让哦，他们的脑子里根本没有谦让这个词呢，他们会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呀，他们会用那种看狗的眼色盯着你，以突显他们的伟大之处呀，你是不会得到感谢的，反而他们还会掠夺你的尊严，人们已经如此冷漠了，你会感到悲伤吗？

阿劫，你现在还好吗？我们这是怎么了，你现在还在痛吗，告诉我呀，你怎样了，我好想知道，但我也不想知道，我分不清我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了，我害怕呀，害怕你会难受，也害怕你会不屑一顾，因为我也很害怕失败呀。是你的话，应该会懂这种心情吧。

也许整一个世界都在与脆弱的你为敌，你死撑了这么久，逃避了这么久，你介意在你身安放一个我吗？也许你是不能的吧，你是办不到的呀，就像你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一样。

呀！这种幼稚肤浅的语言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东西会是真正的我吗，他们为什么总会突然冒出来呢？我怎么会放下尊严想要去了解你难不难受呢？这不是我啊，这是怎么了，疯了吧，其实我也害怕被识破的吗？也许是人都害怕被识破的吧。

你是为什么呢？我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错在你还是错在我呢？我怎么会懂呀，你怎么会懂的呢。我还能通过我们存在的纽带感知到你，如果我在痛，你也一定在痛吧，我能感觉得到的，你骗不了我，我也骗不了你，因为纽带还在，它居然还在。

阿劫，如果我们都失忆了多好呀，然后我们就可以各奔东西，你不会认得我，我也不会认得你了，我们的痛苦也会化解的，这样好吗？阿劫你觉得这样好吗，什么呀，这样想好无聊呀，这是没有办法实现的呀，要怎样才能回到当初那纯粹而简单的世界呢？我们困在笼子里出不去了，也飞不动了，你我的翅膀都带着干血呢，笼子的钥匙在哪里呢，我以为我疯了，我以为你疯了，我以为我们都疯了。

我们为各种东西束缚得死死得，我们美丽的末来，无法从这布满尖刺的阻碍中生还。如果不能，如果不能，那该有多痛？会比现在还痛吗，会痛一百倍呢，还是一万倍呢？

笨蛋阿劫，答应我，以后要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哦，别在这样傻了。我的婚礼你不必来，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关怀，祝福你！

凌晨，我与烬搭上奔往远方的火车，去一个谁都认识我们的地方，再见了笨蛋阿劫！

笨蛋阿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