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四十多岁，高而瘦，稍稍凌乱的齐耳短发。面色略黑，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爱笑，一笑，眼角的纹更深。上身穿一件带帽的牛仔外套，那款式一看就是孩子的旧衣服。
她坐在我店里等人，闲谈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要走。
“急什么，还没喝口水呢。”
“不坐了，家里让邻居照应会，我得赶紧回去。”
家里，是瘫痪卧床七年的婆婆。对，不是亲妈。
七年，她不曾出过远门。婆婆说：帮我把被子盖盖。她看看，盖得好着呢。婆婆说：把我往上扶扶，她看看，头已经顶着床头了。婆婆是不想让她离开一分钟啊。村里的妇女都疯了一样出去打工，过年回来，光鲜洋气的要命，上海外滩夜晚的灯多好看，广州人家一个小村庄都比咱县城好……只有她，守着老婆婆，连去超市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爱人常年在外打工，她在家里不想闲着，就批发点零碎东西，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爱人回来，帮忙给婆婆喂饭。她看不下去，说：你一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 还是我来吧。
我问：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她说：有两个妹妹，也不常来。就是来了，这样的活儿她们也伺候不惯。
家里，地里，老人，孩子，屎和尿，这个女人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漂亮衣服，口红，高跟鞋，鲜花，咖啡，换个人，就是梦魇一样吧。
她笑了，淡淡的，眼角的皱纹像一朵花。
应该的，我每次回娘家，爹娘都再三嘱咐，没事就别来了，我俩都好好的，把你婆婆照顾好。
那天，我娘家叔叔得个小孙子，大家喝了喜酒出来，一大家人坐一起说话。我娘也在，还说着话呢，娘就一低头，过去了。
她眼圈红了，闪着亮晶晶的泪花。
我知道，八十多岁了，走得不受罪，不痛苦。可是我心里愧疚啊，没有伺候过我娘一天。
我嘴笨，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连儿子都忍受不了，何况儿媳妇啊！
今天看到简友写了一件事：老公公去城里看孙子，一进门就被儿媳妇抽了两个大嘴巴，原因是，你抱我儿子，你手消毒了吗？
我也是无语了。虽然我没碰见过这样的人，但周围的婆婆们日子并不好过。几十万彩礼娶过来，娘娘一般伺候着。早晨婆婆做好饭，从村东老屋跑到村西的新房，喊两趟，都不起来。孩子生下来，是婆婆晚上搂着，哭吧尿吧，婆婆全管；满月就扔给婆婆，自己出去打工了，通常又是一分钱生活费都不带出的，不知老婆子老汉们，还有几两血可吸。
我说，你婆婆真是有福气的人啊！
她又笑了，阳光打在脸上，一片光亮。
唉，要是婆婆好好的，我也能给儿子在郑州买上房了。不过，他说自己有工作了，不指望我，他知道家里的情况。
这么懂事的孩子 ，不正是她的福报吗？两个儿子都参加工作了，还有一个女儿上高中，成绩也是很优秀。
她说：真的该走了，娘在家要急了。
望着她匆忙离开的样子，我心里有着什么在慢慢膨胀，都要爆炸了。
这个春天有一半时间都跑出去看花，什么樱花，什么牡丹，今天才知道，她就是我在春天遇到的最美的花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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