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平定后,尹昭尚据守蒲阪不降,尹冲因在太尉府为参军,北伐以来,寸功未立,且尹昭子尹雅亦降晋军,遂去信劝降尹昭,尹昭接信后,见大势已去,遂举城降。刘裕命河东太守朱超石前往蒲阪受降。
朱超石至蒲阪,尹昭出城迎接,朱超石讽刺道:“刺史何来之速也?”朱超石曾为尹昭手下败将,尹昭因之不忿,傲然道:“悔不当初,若姚弼为帝,则必不至此。”
朱超石闻言大怒,暗起杀机。入城后,朱超石宴请秦之旧将,酒至半酣,伏兵四起,将尹昭等人尽杀之,然后上表刘裕,言尹昭等人谋反,已诛之。刘裕接表后,也不好深究。
尹冲闻讯,不禁放声痛哭,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尹雅亦痛哭不已,在下榻处搭棚遥祭乃父。关中人心渐失,秦匈奴堡守将姚成都及其弟姚和都举镇降魏。
当初姚泓出降,秦亡之时,司马休之、司马文思、司马国璠、司马道赐、鲁轨、韩延之、刁雍、王慧龙及桓温之孙桓道度、桓道子、族人桓谧、桓璲、陈郡袁式等率宗族故旧数百人皆逃奔魏长孙嵩营中。长孙嵩接引殷勤,司马休之感姚兴旧日恩遇,叹秦之亡,故终日长吁短叹,不久便郁郁成病,卧床不起。
魏主拓跋嗣闻秦亡,因秦魏有婚姻之好,遂下诏各地,有得藏匿民间之姚氏子弟送平城者重赏之。又召长孙嵩率军还国,严守边境,以防晋军乘势攻魏。司马休之本已病重,又兼车马劳顿,不久便卒于半道。拓跋嗣闻之,甚为悲叹,下诏道:“司马休之率其同义,万里归诚,雅操不遂,中年殒丧,朕甚愍焉。其追赠征西大将军、右光禄大夫,谥始平声公。”其余归来众人各有封赏。
刘裕欲久留长安,经略西北,而夏虎踞统万,实为关中大患,遂命傅弘之假扮使者,出使大夏,观其虚实。
傅弘之在路上风尘仆仆走了月余,终于来到大夏国都统万城,此时统万城刚刚筑成,夏主赫连勃勃下令征发岭北夷夏十万之众,蒸土为城,掺以白沙,坚逾铁石,锥不能入,远远望去,一片白色大城突兀孤立于绿色草原之上,远处黑水环绕,甚为怪异。夏主赫连勃勃欲一统天下,君临万邦,故名其为统万城。傅弘之一行人缓辔进入南门(日后刘宋建立后,赫连勃勃改其为朝宋门),见到街道上虽无长安繁华,也算是物阜民丰。他们来至馆驿,对驿丞说明来意,奉上表章,驿丞听说是大晋使者,不敢怠慢,一面延入客房招待,一面飞身入宫禀告。
次日,夏国小黄门便来至馆驿,恭请傅弘之入宫觐见赫连勃勃大王,傅弘之收拾停当,便随小黄门进入宫中,那宫殿面积虽不阔大,然坐落于高台之上,俯瞰草原,仍有雄壮之势。傅弘之缓步上阶,进入大殿,偷眼观瞧,只见御座上端坐一人,身形高大,宽肩厚背,腰带十围,双目如电,英气逼人,周围大夏众臣侍立,傅弘之忙上前躬身施礼,献上刘裕手书,并金珠宝贝之物,口称:“大晋太尉刘裕谨派建威将军傅弘之致书大夏王阁下。”
小黄门忙上前接过书信,呈给赫连勃勃,赫连勃勃一面拆开书信,揽信观看,一面对傅弘之寒暄道:“傅将军一路辛苦了。我大夏馆驿招待可否如意?”傅弘之也是客气了一番,话音未落,赫连勃勃已看完全信,莞尔一笑道:“太尉欲篡晋乎?”
傅弘之大吃一惊道:“大王何出此言?太尉对大晋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赫连勃勃微笑道:“如其不然,你家太尉为何信中与孤称兄道弟?”
傅弘之奇道:“我家太尉也是一番好意。在下不明大王此处有何不妥?”
赫连勃勃仰天大笑道:“傅将军你当真不知?”
傅弘之被他问得莫名其妙,道:“在下愚钝,还望大王指教?”
赫连勃勃笑道:“傅将军,看你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不似粗豪武夫,怎会不知?”
傅弘之被他问得有些恼怒,一拱手道:“在下奉命而来,望大王直言相告,不可相戏。”
赫连勃勃收住笑容,正色道:“孤乃大夏国主,刘裕为大晋太尉,孤为君,裕为臣,岂可以兄弟相论,除非其内心已自认为王,故言其将篡,不为过也。此其一也。”
傅弘之一听,不禁吓了一跳,虽然众人内心早已认为刘裕代晋是迟早之事,然突然为外人一语道破,终是心下不安。
赫连勃勃看了傅弘之一眼,见他低头不语,哼了一声,又道:“大晋未亡,出使外邦,因奉皇帝之命,岂有奉太尉之命而为使节,置你家大晋皇帝于何地?此其二也。”
他这话一出,傅弘之面色一红,更是无地自容,惭愧不已。
赫连勃勃见他面有愧色,哈哈一笑道:“刘裕信中更诉对孤仰慕之意,本王有何令其仰慕之事?无非是杀岳父自立罢了。”这句话说得是轻描淡写,殿上众臣一听之下,均脸色一变。
傅弘之听毕,更是背上汗涔涔而下。
赫连勃勃见傅弘之狼狈不堪,又轻笑了一声,口述答书,小黄门在旁手书,笔走龙蛇,倚马可待,此信条理清晰,文采斐然,傅弘之不觉低喝了一声彩。
赫连勃勃微笑道:“傅将军见笑了,此乃孤中书侍郎皇甫徽所作,令孤背熟,说道既可彰显文采,又可怀服远人。这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战场上见真章。”说罢,与傅弘之二人相视大笑。
赫连勃勃遂排下筵席,大宴群臣,接待傅弘之一行。酒至半酣,赫连勃勃有些微醉,转头对上首一位大臣道:“阿利,傅将军远道而来,枯坐饮酒,你当做何事以娱之?”
上首那名大臣满脸横肉,状甚凶恶,闻言起立,对傅弘之躬身施礼道:“在下将作大匠叱干阿利见过傅将军。”
傅弘之也连忙起身还礼,叱干阿利问道:“傅将军可精于骑射?”
傅弘之道:“惭愧,惭愧,在下出身世家,素喜坐而论道,不谙兵戈,故太尉差遣在下为使,以表通好之意。”
实际此为傅弘之佯装之词。
傅弘之,字仲度,祖籍灵州 ,曹魏太常傅嘏之后,西晋司徒傅袛玄孙。
傅弘之出身于官宦世家,年轻时风流倜傥,胸怀大志,初任雍州主簿。当初桓玄篡晋之时,新野人庾仄自襄阳起义兵讨桓玄,傅弘之遂与庾仄侄子庾彬密谋杀死荆州刺史桓石康,以应庾仄,结果谋泄,庾彬被杀,傅弘之遭捕入狱,桓石康上表如何处置,桓玄认为傅弘之不是主谋,也无官职兵众,又是世家大族,为收买人心,遂赦免其罪。
刘裕起义时,傅弘之前来投奔,辅国将军刘道规任其为参军。后随刘道规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刘道规病逝后,又归刘裕门下,任建威将军。傅弘之善骑射,曾与沈田子在青泥大破秦军,后又在长安宫中纵马奔驰,技惊四座,此刻为迷惑赫连勃勃,故有此说。
叱干阿利闻听傅弘之此说,一脸不屑,道:“如此,当令傅将军见笑了。”说罢,拍了拍手。
殿下立刻涌出五对士兵,一人披甲,一人持弓,相背而行,跑出五十步远,那弓手开弓射箭,只听得铛铛几声金铁相交之音,射箭完毕,有人呈上甲具,傅弘之见有两副铠甲被弓箭射穿小洞,其余三副只是微有凹陷,不由得对叱干阿利竖起大拇指,赞道:“素闻大夏器具精利,天下无匹,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叱干阿利眉头微皱,对来人吩咐道:“斩二甲匠,三弓匠。”
来人答应了一声,便退下殿去,不一会儿便呈上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傅弘之一见大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夏国竟残忍如此。
赫连勃勃却大笑起来,向傅弘之频频举杯劝酒。
傅弘之在统万城逗留数日,赫连勃勃回送名马十数匹,这才返回长安。刘裕问其出使情形,傅弘之一一道来,刘裕听到赫连勃勃所说之语,不由叹道:“夏主思虑之密,辩才无碍,我不如也 。”待听到大夏器具之精,又深以为忧,问傅弘之,若夏军来攻,何以御之。傅弘之道:“夏军骑甲虽精,然轻而无备,我以堂堂之阵待之,必可战而胜之。然其战败,倏忽远飚,我若无精骑追之,难以灭绝。勃勃残忍好杀,武力虽强,人心不附,若有万骑,可一举荡平。统万虽固,不足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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