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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吃剩的餐盘凌乱,桌面狼藉。花了一个小时在厨房忙活的三菜一汤,每个盘子和碗里都顽固地存留下一点。萧呢喃厌恶浪费,可是她实在吃不下了。她低头看向自己,捏了捏微凸的小腹。擦过嘴沾着油污被揉成不规则形状的纸巾,被嫌弃挑出来的葱姜蒜,有的躺在骨碟内,有的被扔出了骨碟外。散落满桌。长条型的鱼碟里算是比较干净的了,剩下一副鱼骨架,鱼头连在骨架上,鱼眼全白。萧呢喃心想,人的白眼可翻不了这么完全。
老张和大儿子已经离开餐桌好一会了。萧呢喃皱眉看着小儿子,他小碗里的饭还剩大半,没动两勺。这孩子吃饭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呢?他这会正用手在汤碗里搅拌,漂浮的蛋花紫菜在碗里被旋转成高速漩涡。在给菜汤搅拌前,他刚把水杯里的水倒进汤碗,笨拙的动作让他在小碗边留下了水渍。他一边搅拌,一边兴奋地看向他的妈妈,“妈妈,看我,看我。我在做黑暗料理。你想不想尝尝呀。”刚想说点什么,萧呢喃止住了自己,她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拉开椅子,轻撑了一下桌面站起来。
大儿子快期末考试了,最近作业很多,班级群里经常有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家长。不知道写得怎么样了。她想着去看一眼,于是往孩子卧室走去。孩子房间空调该开了吧,这天异常地热,可别中暑了。本想着有穿堂风,省着点钱就不装客厅空调了,结果今年夏天的天气给人打脸地厉害,不装空调真是个坏主意。
怕打扰儿子写作业,萧呢喃只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缝太细,没看到儿子,倒是看到老张把身体摊成个大字躺在床上。他已经换下了通勤的衬衣,穿了一身背心短裤,惬意地刷着手机。空调的凉气从房间透出来,萧呢喃冻了一激灵。这得是开了多少度?这个月的电费又要涨了。她心疼了一瞬。悄悄拉上门,收回往里走的脚步,出来看小儿子。搅汤的小手在身前T恤上留下清晰的印迹。他熟练地把衣领拉斜拉高,飞快地把嘴上的污渍擦清爽了。他咧嘴向他的妈妈笑。碗里的饭岿然不动,还是像座小山。
“别吃了。从餐桌上下来,玩去吧。”萧呢喃擦了擦小儿子的手,开始收拾碗筷,把小儿子从桌上赶下去。他嘟着嘴从椅子上下来找他的哥哥去了。老张应该会管一管的吧,她暗想。可以去洗碗了。
萧呢喃以前从不喜欢洗碗。结婚前,妈妈一喊洗碗她就飞奔回自己的房间躲避。手指沾满油腻,水把指纹泡到模糊发白,水池里的漂浮物也一言难尽。现在不是了。把厨房门拉上锁好,这里是独属她的小天地。三顿饭的洗碗时间是一天里萧呢喃的舒适时光。没有不间断的找妈妈的喊声。她斜拿着并拢的双筷,扒拉着剩饭剩菜,看它们“哗啦”离开碗碟滑进厨余垃圾桶,看到空盘子她很高兴。让孩子吃光盘总是艰难,把盘子倒空却很简单。水声潺潺,脏污随着清洁剂的泡沫流走。洗碗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听水声,是难得专注的心流感觉。一次只做一件事,没有其他人。不需要人帮,自没有人来扰。是孤独。是受用的独行感。
02
“什么?他还对妹妹说滚?他是个什么东西?”萧呢喃漂浮的思绪被老张气愤的声音拉回来。他在接婆婆打来的电话。婆婆又在转述小姑子的婚姻生活了吧。“又说离婚?”萧呢喃听到老张粗重的声音。他拿着手机来回踱步,这会已经来到了厨房门边。她的平静被老张剥夺了。今天就洗快点吧。萧呢喃想。
婆婆很依赖她的这个儿子。她嘴碎爱念,可是真正听她说话的人却没有两个。只有这个儿子最心疼她。老张在自己的婚姻生活里不算个细致的人,对妈妈却很孝顺。
公公高高瘦瘦,脸有棱有角,皮肤白皙,眼大,唇薄,鼻梁高耸,年轻时是个军人。婆婆对公公相貌的痴迷在沉默无言的婚姻里败下阵来,转而把浓厚的感情寄托在儿子身上。老张因为工作离家远,一年回不了家两次,想着妈妈养大兄妹三人的辛劳,怀着愧疚感对妈妈百依百顺,每两天接一通电话。一通电话在妈妈的絮叨声中持续一个小时左右。电话里咀嚼的内容包括老家亲戚邻里间的缠绕与纠葛,公公对婆婆的寡言与两人生活习惯的不合。不管妈妈说什么,老张听得仔细,不时重复一两句,与她共情。
婆婆这通电话是关于小姑子的。她生了两个儿子才得到了这个宝贝女儿。可是这个宝贝女儿虽然是个女孩,性格却直接又莽撞,婆婆每每跟女儿打电话,总能被小姑子以“你还有什么事吗”一句仓促结束。如今,小姑子在婆婆的反复催促下匆忙迈进婚姻,生娃。孩子一岁多,她在生活的细碎与不堪里开始生出怨怼之心,在婆婆的电话里传达的是她对婚姻生活的不满和离开的决心。
“你让我劝她,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呀。”萧呢喃听老张嗫嚅着。“明天说不定就好了。你不要担心了。”老张安抚婆婆。
萧呢喃的碗快洗好了。她把水池周边的水渍擦干。她把抹布挂起来,防止抹布在这潮湿的天气里长出斑驳的霉点。她拉开厨房门走了出来。
03
“老婆,你帮我劝劝妹妹。她又说要离婚呢。”老张叫住呢喃,她正准备去看看是不是小儿子在哥哥旁边捣乱,扰得大儿子哇哇大叫。
萧呢喃笑了,“我劝她,谁劝我哦?”
“劝什么?”老张一脸错愕。
“没什么。”萧呢喃的脸黯淡下来。去年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悄无声息过去了,老张完全忘记了。今天是第十一年纪念日。他也没想起来。十一年前的甜蜜萧呢喃倒还能想起来,只是后来的记忆画面里,慢慢想起来的大部分时候就只有孩子了。
“你们都是女的,更有共同语言。”老张遗传他爸的双眼皮大眼盯着萧呢喃,这曾经也是让她沉溺的一双眼睛。“你会给妹妹打电话的吧。我妈都急死了。”
呢喃心想,虽然名字里有两个“口”,自己的话却是越来越少了,什么都不想说。她不耐烦应了一声,“再看吧。”
她忽然想,自己怎么就没有像老张这么操心妹妹的一个好哥哥呢。这样她和小姑子一样,在这十一年里的后面几年里,有那么几次,她发出去求救信号的箭矢,可能也有一个能回头的呢。
04
呢喃给小儿子洗澡,刷牙,读绘本,终于把他哄睡着了。世界安静下来。舒展身体,她想到了老张的叮嘱。
小姑子是个善良有爱的姑娘。孩子还小的时候,她还未婚,给孩子买过小衣服。她会甜甜地喊她嫂子。呢喃是喜欢这个小姑子的。给打个电话问问吧。结果就只能随缘了。
“嫂子。”是小姑子哽咽的声音。
“我听你哥说,你们吵架了啊。”萧呢喃试探着问。
“孩子奶奶天天把蠢死了挂在嘴边骂孩子……她才一岁多,不愿意洗澡在哭,她奶奶又在骂……我就说了一句,已经哭了本来要哄一哄了,不要骂了,嫂子你知道他奶奶……”小姑子委屈地带着哭腔。“他奶奶把毛巾一扔就生气回房间了。孩子爸爸就开始说我不该惹他妈妈生气。”
“可能就是老人口头禅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还需要她帮带孩子呢。”
“我可以请人带。”小姑子倔气上来了。
“这个话呢想想很正常,你不要真的说出来。你就是气话。真给别人带,你自己放心吗?”萧呢喃说,“老人不管带得怎么样,爱孩子的心没有人能比的。”
“那也是,可我和他奶奶一有冲突,孩子爸爸就站在奶奶那边指责我……”小姑子的语气弱了一些。
“夫妻吵架是沟通,不要把双方父母牵进来。”萧呢喃说。
她想起上次自己和老张吵架的起因,哑然失笑。婆婆在家人群里转发了好媳妇的十条标准。萧呢喃和老张开玩笑,你猜这是发给她这个媳妇看的还是发给自己女儿看的。老张看着萧呢喃玩味的神情,随口就来,我妈比你妈强多了。萧呢喃为这句话跟老张冷战了一个星期。不过有可能,老张根本没发现萧呢喃在冷战,因为她这些年真的越来越发淡淡的。
“孩子奶奶进屋后,我抱着孩子也没哄好。我白天上班事情够多了。”萧呢喃听到小姑子继续说,“孩子哭个没停,我抱着孩子在沙发坐下来,坐到了遥控器。我把遥控器丢开,力气稍微猛了一点,它就从沙发上弹到地上,声音有点响。他就出来喊,不开心可以滚,不要摔东西……”
“他叫我滚。没法过了的……”小姑子声音又气愤起来。
“你就是吵架没发挥好,吵架没吵赢乳腺不通。你有情绪也不用忍啊,你可以回他,你怎么不滚,平时也不带孩子,有点事你最上火,该滚该消失在我眼前的人是你……”萧呢喃安慰小姑子,除了说些她自己吵架中都不大可能说出的话,还能怎么说呢。
终于她听到了小姑子的轻轻的笑声。
“每次吵架最后我还得哄他。他就像个孩子。好像错的人是我。”小姑子平静了一些。
“那你要失望了,男人至死是少年,很难改了。”萧呢喃和小姑子说。来自她的亲身经历。
萧呢喃又说,“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在开心的时候听着很可爱,在不开心的时候听着就歹毒了。比如吵架的时候。”
小姑子这次笑出了声音。
“你有什么事可以多找我聊聊。我可以跟你说说你哥。你知道的,从你的角度看他,和从我的角度看,肯定不一样。”萧呢喃接着说。
“我知道的,谢谢嫂子。我结婚了以后能感同身受。”小姑子声音软下来,听着情绪平稳多了。
萧呢喃知道任务完成了。而她也在小姑子说的感同身受中得到了安慰。
“早点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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