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大圣
＊
阳春三月，天庭上别有一番盛景。
五六位仙婢成群地飘进蟠桃园，轻薄的纱裙在微风的带动下与脚下袅袅升起的云雾混为一气。看她们人手托着一只果盘，便知是被遣来采摘蟠桃的。
每年的三月初三，是西王母的诞辰，会在瑶池举行蟠桃大会，各路大小神仙都纷纷前来赴宴，这蟠桃也要时不时地添上一些。
一进了桃园，成簇的仙婢便分头开始做起正事。两名仙婢在一棵桃树旁，看着手里半青半红的蟠桃，嘴里开始抱怨。
“哎，这蟠桃园啊，是大不如从前了，新鲜熟透的桃子真是越来越少了，就连王母娘娘一年一次的蟠桃会，也拿不出什么好桃子来。”
说着，极不情愿地将手里的桃子往果盘里一塞。
“这还用说，现在不是有了那位....大圣吗，这天庭有谁不知道他整日最爱呆的地方就是蟠桃园，最喜欢的就是桃子了。”
“嘘！......”
另一个仙婢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加快了手上摘桃的动作。
“你都知道大圣最爱呆在这里，指不定就在附近，这话可别让他听了去。”
对于齐天大圣的性子，天庭上下没有不知晓的。说好听了，是放荡不羁；说难听的呢，就是——泼皮，而且傲慢专横。
识趣的小仙婢立马住了嘴，四下里瞅了瞅，开始专心摘桃。谁知，那手指还未触到桃子，从面前的桃树上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嚏——”
仙婢显然是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往回一缩，浓密的桃树叶抖了抖，有几片飘落下来，随即，那树上不知从何出滚落下一个桃子，殷红殷红的。仙婢刚想弯腰去拾起桃子，眼前便窜过一道黑影，再看时，那桃子已不知去了何处。
小仙婢抬起头，看见来者，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微微颔首，做着揖问候道：
“大....大圣....”
孙悟空睡眼惺忪地倚着树干，单手抛着刚拾起的桃子，斜睨了眼瑟瑟发抖的小仙婢，心中打着乐呵，哼，他有那么可怕吗，怎么人人见了他都这副德行！
“刚才不知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害得老孙睡不安稳，要是让老孙捉住，定叫他吃上几棒！”
孙悟空看了看仙婢手中的果盘，都是些青涩的桃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熟透十分的蟠桃，叫人垂涎三尺，好像连桃子的香气都能嗅到似的。孙悟空独自窃喜，将桃子往怀里一揣，冲着小仙婢摆摆手，催促道：
“走吧走吧，快走吧！”
仙婢方才听到那句“定叫他吃上几棒”时，早已吓得魂不守舍，此时听见孙悟空叫她走，来不及多想，便一脸花容失色地捧着果盘落荒而逃了。
偌大的蟠桃园，又只剩下孙悟空一人。
他在桃园中窜来窜去，一身素便装衬得他没有那么显眼，却不失威凛。自从随着玄奘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来到西天后，他便被封为斗战胜佛，成了他人口中的“战佛”，但孙悟空觉得这名字听上去太过规矩，太俗套，便在天庭大肆宣扬，人人见了他要改口叫“大圣”，嗯——就是这个称呼，最威风，他听了最是欢喜。
但这佛也不是好做的，斗战胜佛的名号不是白给的。他每日要做的事就是将些无名小妖或是修炼成精的家伙收了来，没了从前那无拘无束的快活日子，孙悟空好不无聊，也就是像他师父和沙师弟那样的人才会天天正儿八经地念念经。无奈只得呆在这桃园，这才让那些仙婢在半个园子里都找不出一个好桃儿来。可谁又能管的了呢，这齐天大圣，可不是浪得虚名，上至玉皇大帝，下至四大天王以及哪吒那女娃娃都要忌惮他三分，恐怕这世间唯能制住他的就是如来佛祖了。
但倘若佛祖连这档小事也要计较的话，便显得太过小气。于是，他孙悟空便成了这天庭无法无天，上天入地的“摆设佛”了。
孙悟空一路左跳右跳，出了蟠桃园，来到南天门，连声招呼都不打，便径直腾云飞了出去。
＊
天庭的日子待久了，猴儿也变得无趣。
孙悟空将手掌挡在额前，左顾右盼，这花果山他是有一阵子没回去过了，望着沿途的风景，孙悟空满心甚是欢喜，等不及驾云，便一个筋斗一翻，再定睛，已到了花果山的入口处。
载着天庭最上等的蟠桃，孙悟空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分给自己的猴子猴孙们，但刚准备进去，就听到一旁的吵闹声。
“嘿嘿，嘿嘿，这小东西可真好玩。”
孙悟空看过去，只见几只黑熊精围在一起，脚下踢着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球。他峰眉一拧，三两步跨过去。那几只黑熊精感到地面震了三震，便回过头来，就看见孙悟空周身缭绕强烈的气焰朝着这边来，通体的红毛好似一团烈火，面色阴暗，额头上的一圈金色紧箍谁不晓得。
“一群什么东西，敢来老孙的地盘撒野，吵的俺头都疼！”
一声咆哮吓得黑熊精连连跌坐在地上，化作几道黑烟钻入地缝里去了。
猴子满不在意地“嗤”了一声，刚准备转身，注意到一旁蜷缩成一团的毛茸茸的白色小球，还在瑟瑟发抖。他挑着眉走过去，两根手指夹住把它拎了起来，那团白色的球立刻舒展开来，四只爪子在空中一阵乱蹬，嘴里发出嘶哑的叫声。
“呵，我当是个什么，原来是只小狐狸。”
他随意地将它放在地上，又蹲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喃喃道：
“俺老孙取经路上遇到最多的就是狐狸精，不过，看你这样子，倒像是太上老君口中那极为珍贵的雪狐，既然如此，便留你条活口。”
说完，对着那小狐狸的额头，弹了一下。狐狸被弹了个措手不及，口中难掩发出“吱”的一声。
孙悟空起身，继续向入口走去。小雪狐趴在地上，仰头望着孙悟空高大的背影，竟一时愣住了，原来这就是口口相传的齐天大圣，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听闻他在取经的路上，斩杀了数不胜数的妖魔鬼怪，除却如来佛祖，他在这世上无人能敌。那宽大的双肩，结实的臂膀让小雪狐不禁滋生出些许敬佩来，恐怕，也只有他齐天大圣才配得上斗战胜佛这称号吧。
想着想着，小雪狐迈开小步子，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几百年来，花果山仍旧是一派热闹景象。三五成群的猴子们围着孙悟空活蹦乱跳，拥戴着他坐上石阶上的宝座。
孙悟空将从天庭带来的桃子摊开来，小猴子们立刻涌上前去，叽叽呱呱一阵乱叫争抢着香气外泄的蟠桃。小雪狐躲在石门后，怯生生地环顾着里面，好在大家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从花果山出来，孙悟空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难得地慢悠悠地在树林里走着，时不时斜眼看一下身后那只穷追不舍的小狐狸。
突然，猴子一个脚步站定，停在原地，后面追的正欢喜的小雪狐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腿。
“你要跟着老孙到何时啊？”
小雪狐被撞的向后弹了几步，化作一团白雾，显现出人形来。
待孙悟空转身，便看见一个女孩站在身后，她一身洁白的纱裙，轻柔宽敞的袖子一直垂到地面，身上没有过多的饰物，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披散在身后，头发两侧别着白色流苏。见她睁大的美眸有些小心翼翼，孙悟空再次问道：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雪狐小声说道，“大圣救了我，我...我自当报答才是。”
猴子没有理会，扭过头径直向前走。他故意绕着弯弯，一会走到树后，一会跳上岩石，斜着眼睛向后瞟去，那小雪狐仍是远远的跟着。孙悟空并没有感到不耐烦，只是觉得她与先前见到的狐狸都不同，身上环绕的是纯然之气，一身的雪白格外洁净，那娇弱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动人，就连他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都没看出些怪异来。
那雪狐紧紧在身后跟着，竟一路跟到了南天门，孙猴子心想，这南天门把守森严，那小狐狸肯定进不来。于是，孙悟空便一副平常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南天门。小狐狸见状，赶紧加快脚步，跟在猴子脚边。把守的两名天兵对了对眼色，看着这只小狐狸是跟着孙大圣进来的，怎么也不敢开口拦住，便假装没看见，放任她过去了。
小雪狐松了口气，悄悄地继续跟上前去。
＊
孙悟空没有再去蟠桃园，而是回了旷神殿。
小雪狐也跟着蹦了进去。孙悟空一回头，瞪大着双眼，口中的狗尾巴草掉到地上。
“你...你怎么进来的？”
小雪狐再次化作人形，说道，
“我是跟着大圣进来的呀。”
猴子挠了挠脑袋，快步走到门前的摇椅边，一屁股往上一坐，看着那只雪狐在殿里转来转去。
“哎呀你别跑了，转的俺老孙头都晕了！”
见状小雪狐立马停下来，定定地站在孙悟空面前。
“大圣...为何这宫殿里一个人都没有？”
孙悟空睁开一只眼睛，说道，
“都被老孙赶走了。”
“那...那纤歌留下来照顾你，为...为了报答大圣的救命之恩。”
孙悟空思忖着，这个小狐狸的名字叫纤歌？算了，不管她了，反正她肯定待不了几天就自己走了。
“哎呀，随便你，老孙要睡觉了，不要吵。”
纤歌立马乖乖住了嘴，继续环视这院子。
这座旷神殿是赐给斗战胜佛的，只不过孙猴子不喜欢那些仙婢天天在眼前晃悠，变把他们都赶走了。这旷神殿向来也没有人打扫，更别说谁敢上门拜访了，除了他的师弟和师父。
纤歌看着孙悟空在摇椅上闭目休息，手向身侧的桌子上一摸，又伸到眼前——啧，好厚的一层灰。于是，纤歌一挽袖子，去后殿找来了水与布，开始打扫起来。
夜未央，凉如水。
孙悟空醒过来时，已是夜晚，殿里十分安静，他跳下摇椅，刚准备走进殿，那抹白色显眼的小身影再次抓住了他的视线。只见纤歌坐在殿门口的一隅处，身边摆着一盆脏水和一块抹布。
随手一摸，原先布满灰尘的旷神殿现在居然纤尘不染。孙大圣看了她一眼，原来，在他睡着的时候，她竟做了这么多活。
猴子走近了才能借着月光看清，她原先白皙的脸上多了些黑灰，看起来全然像个调皮的小鬼。孙大圣本想就把她扔下，独自潇洒去，可是怎么也移不开视线，最后竟破天荒地将她抱了起来，走进殿里，轻轻将她放在榻上，纤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些什么，看起来是做了噩梦。不知怎的，这只小狐狸总让人心生怜爱。
纤歌是在第二日中午被一阵吵闹声扰醒的。
“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吗！”
纤歌看了看周围，立刻翻身下床，虽心中疑惑为何会睡在此处，但还是匆匆开了门去了院子里。走到转角处，险些与来者撞上，她抬头一瞧，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丑陋无比，纤歌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猪八戒看的愣了神，他赶紧四下望了望，口中念着，
“这是大师兄的住处没错啊，为何会有个小美人儿在这儿？”
他满眼放光地一步步逼近纤歌，纤歌化作狐形，撒腿向殿门口跑去。猪八戒在后面紧追着。
“哎哎，小美人儿别跑啊，我就是想同你问问话啊，哎别跑啊！”
纤歌才不管他说些什么，只顾闷头一个劲儿向前冲去。紧急之时，她猛地扑到了一个怀中，睁眼一看，还能是谁，齐天大圣！只见他一脸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她，纤歌赶忙躲到他身后，害怕地瞪着朝这边扑过来的猪八戒。
猪八戒看见孙悟空从外面回来，一时刹不住，眼看就要撞上猴子。孙猴子只是伸出一只手，看起来没怎么使劲，硬生生按上了猪八戒的脑门儿，猪八戒便被推出几米远去。
“想不到你做了佛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本性，猪头！”
遭到孙悟空的嘲讽，猪八戒无以言对，便想着岔开话题。
“好啊你个死猴子，今天才让我给抓着喽。快说！你在旷神殿私藏美人儿有多久了！”
孙悟空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便朝里走去。纤歌化回人形，双腿微微发软地跟着。路过猪八戒身边时，猪八戒想要靠近她，纤歌一惊，顺手抓上了孙悟空的手臂，孙悟空便一个眼刀向猪八戒射了过去，猪八戒停住脚步，憨笑了几声，没说什么蔫蔫地走了。
不知为何，即使纤歌深知齐天大圣是何等厉害人物，现在的她对孙悟空也已经没有丝毫的畏怯感，反而觉得他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关于齐天大圣的故事，纤歌样样都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能和他同住在一处。
孙悟空仍是去了摇椅边，躺了上去。纤歌从一旁的石桌前搬了个圆凳在摇椅旁，右手变出一把团扇，轻轻地为猴子扇着凉风。
孙悟空睨了她一眼，带着点儿鼻音说道：
“不用这么讨好我。”
“纤歌只是想起了家父，从前，纤歌也是这么照顾他的。”
猴子睁开眼，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了点温度。
“你的家在哪？”
纤歌顿了顿，才说道：
“已经不在了。纤歌无处可去，也早已没了家。”
纤歌想起了往事，眼眶有些泛红。原先的雪狐一族遭到了灭族之灾，母亲和父亲为了保全她也都身亡，从此她便是孤身一人了。
孙悟空看她的样子也猜到了个七八分，便假装不经意说道：
“俺老孙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天生就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人活的多自在。”
纤歌抬眼看着眼前的面孔，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顿时心中一阵酸涩。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个大圣虽然有一身的本领，世间无人能敌，却没有人关心、照顾他，一个人日日生活在这无声的殿府中，是要承受多么难耐的孤独啊。
她在心中默叹，果然，强大的人总要承受一份孤独。
拿着团扇的手不禁落下，重新握住猴子宽大的手掌，她想着，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大圣。
＊
原以为过几日就能回到从前的自由日子了，谁知这小狐狸竟在旷神殿一呆就是两百年。
虽然孙悟空一开始甚是烦恼，但日子久了，发现这小狐狸还挺乖巧，也不闹人，就任由她去了。
一日清晨，孙悟空自外面回来，看见纤歌在院中一旁的泥地里倒腾着，他便过去一探究竟。只见她仰着个满是泥巴的小脸冲着他笑，说：
“我在殿内种了两棵桃树，这样，大圣以后不用去蟠桃园也能吃到桃儿了。”
孙悟空感到心底有什么被触动了一般，但还是极力掩饰住，双手在脑后一搭，转过身去，慢悠悠的走着，说道：
“你这小狐狸，心思就是多。”
纤歌不以为然，这两百多年，她早就习惯了那猴子不冷不热的态度。其实她自己知道，他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孙悟空又回过身来，手中变出一把琴，对着纤歌说，
“喏，你上次不是说你以前喜欢弹琴吗，这是老孙从观音菩萨那儿讨来的，省的你以后闲的没事就在院子里种树。”
纤歌停下手中的活儿，呆呆地望着那把箜篌，是把水蓝色的琴，很漂亮。她刚想摸时，又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巴的手，还是作罢。猴子不等她回答，就转身走了。
翻好土，洗了手，纤歌没找见孙悟空的影子，但看向大门口时，突然想出门。
虽说在天庭里住了两百年，但她从未踏出过殿门，因此这天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小心翼翼地挪了出去，走着走着，竟找不着回去的路了。怕太过显眼，她变回小狐狸，悄悄地沿着石栏走。可还没走几步，纤歌就感到从背后被人拎了起来。她呜呜地叫着，可那人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听见他自言自语：
“啊，这不是雪狐吗，怎么会出现在天庭？正好拿回去给太上老君炼药用。”
于是，纤歌就这样被一路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拎着他的人二话没说，直接将他扔进了一个火炉中，纤歌感觉浑身上下霎时火辣辣的疼，身上的毛发都要烧焦，疼痛难耐，昏了过去。
到了夜晚，猴子还没见纤歌，心下纳闷，这小狐狸从不踏出旷神殿，今日这是去了哪里？又甩了甩头，管她呢，反正又不会丢了。
刚刚躺下，孙悟空又烦躁地起身，终是一脸焦急地出了店门。路过桃园门口时，两个仙婢背对着他，在谈论些什么：
“哎，你听说了吗，今日太上老君得了一只雪狐，娘娘甚是欢喜，说要拿来炼药。”
“是啊是啊，这不已经开始了嘛。”
孙悟空感到脑中轰的一声，顿时握紧双拳，冲到那两个仙婢身前，直直将她们拎了起来，吼道：
“你们说他们拿什么炼药？！”
那仙婢不知所以然，吓得直哆嗦，颤颤巍巍地说，
“回大圣，是一只小....小雪狐。”
孙悟空一手将她们扔了出去，直奔太上老君的炼丹房，只是一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猴子不顾阻拦乱闯进炼丹房，一旁的小童子断然不敢阻拦，孙悟空喘着粗气，那炼丹炉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他猛地一脚踹翻了炼丹炉，随后，那只小狐狸从里头滚了出来。
“小狐狸...小狐狸！”
孙悟空见怎么也叫不醒她，便把她抱起来，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将她带回了旷神殿。
自打取完经后，孙悟空就没再体会过这般不安与焦急的心情。他头一次允许外人进旷神殿，天庭的御医听闻此事匆匆赶了过来，见大圣没有呵斥他，立刻上前检查纤歌的情况。猴子在一旁看着纤歌浑身处处是烧伤，不禁再次握紧双拳，想当年他也饱受过三昧真火的折磨，一想到纤歌那柔弱的身体与那雄烈的火舌做着抗争，他便难以按耐愤怒的心情。
“回大圣，这位姑娘我已给她服了丹药，以后只需静养便可，怕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幸好发现的及时，若再晚一步，恐怕...恐怕就成一把灰了啊...”
御医抹了把头上的汗，向猴子说明一切后，就赶紧离开了。
此时，旷神殿又回到了空荡荡的时候。孙悟空竟有了一丝不习惯。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殿外的桃花花期将至。
纤歌在内院拨弄着猴子送她的箜篌。现在想起上次被丢到火炉里的情景还觉得害怕，还好是虚惊一场。
她记得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一月后了，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孙大圣，端坐在床前。
又听几个仙婢说那日的大圣着实发了疯般，除了对他师父，还未见过那猴子对何人如此紧张。在她睡着后，孙悟空又气急败坏地返回了炼丹房，了解了内情一把掏出几百年不曾出耳的金箍棒，一帮便将那把小狐狸丢进炼丹炉的童子打死了，为此，太上老君至今还和孙悟空闹不和，又不得不躲着。
她不禁嘴角上扬，虽对太上老君抱有惭愧，但对于大圣，她总算有点探出他的内心了。
突然，整个天庭开始剧烈摇晃，旷神殿也不例外。纤歌将琴收好，尽量稳住身子。想起大圣还未回来，她便一下子焦急起来，来不及多想，一边踉跄着，一边跑出了旷神殿。
循着震源，纤歌老远便看见那处金光四射，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只是，这阳刚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双腿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走，果真就看到了脑海中的身影。
齐天大圣的身影再现，只见孙悟空不再是那身便衣，而是金光闪闪的盔甲，肩上披着红色的战袍，头顶是两根细长如鞭的翎子，单手握住蠢蠢欲动的金箍棒，脸上源源不断外露的怒气令人望而生畏，这是几百年都没再见过的齐天大圣。
“玉帝老儿！你敢毁我花果山，我便屠了你的天庭！”
一阵咆哮过后，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再次开始发威，但还没感受到第二次的剧烈晃动，便看见孙悟空的痛苦的伏在地上捂着额头。往身边一看，不出意料，又是玄奘在一旁念那要命的紧箍咒。孙悟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纤歌赶忙跑上前去抱住他，孙悟空看了她一眼，扭过头去，挣脱开她独自驾着云回到了旷神殿。
等纤歌赶回去的时候，孙悟空在摇椅上昏死过去。纤歌满脸心疼地望着他，手掌抚摸上他的额头，上一次，他大概也是这种心情陪在她身边的吧。
手掌下渐渐泛出白光，纤歌的眼神中平淡无波，都说雪狐极为珍贵，那它到底珍贵在哪里呢？那就是雪狐的命珍贵。狐狸都有九条命，用雪狐的七条命便可以换来一次常人做不得的事情。
纤歌感到体内的灵魂正被一点点抽走，而猴子额头上的紧箍正一点点消逝。她想，若用她的七条命换他的一世自由，这救命之恩她便是还上了吧。
没过多久，孙悟空便再次醒来，他还有些吃痛地摸了摸额头，又瞬时睁大双眼，看着一旁的脸色苍白的纤歌，说道：
“为何我的紧箍不见了？”
纤歌只是勉强一笑，没有作答。
猴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随后，猛地别过头去，握紧双拳，咬牙切齿的说：
“不值得的。”
他起身走到桃树旁，抚摸着树干，背对着纤歌说：
“他们竟然将老孙的花果山杀个片甲不留，说是猴子成了精要祸害世间，哼。”他顿了顿，又说道，“老孙必须要走了，若是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便配不上齐天大圣这个名字！只是.....还没吃到你亲手种的桃儿....”
泪水悄然从纤歌的眼眶中滑落，他这要是去承受一份更大的孤独啊，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孙悟空回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经过她身旁时，留下了两个字，便消失了。
＊
民间
“好好好！还要听还要听！”
一群小孩子围坐在老人身旁，每日他们都要听这老人说上几遍那齐天大圣的传奇故事，他们有的手中还拿着齐天大圣样式的泥人儿。
有个孩子发问：
“那么，齐天大圣到底去了哪里呢？”
老人没有说话。
据说，自那以后，花果山成了一座空山，水帘洞前，常年坐着一女子，一身白衣胜雪，华发如烟，身旁是一把水蓝色箜篌，她此生再未离开过花果山，说是为了等什么人，那个人临行前告诉她两个字：
“等我。”
有人说，齐天大圣走了，留下的只是一道孤独的背影和一声亘古的叹息。
＊
相忆相约不相守，归去来兮，归去来兮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