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身边一位好友笑:把“吃”改了吧,“食花记”多雅致。
她不懂,我在明白“食”更加雅致之前,早就开始吃那些美丽的花了。
很小就知道黄花菜是很美味的,清炒,凉拌,或是火锅里下那么一小盘,都鲜美异常。
后来得知这菜市场里扔地上,大把大把便宜卖的做菜之花,竟别名“萱草”,又称“忘忧草”。
实在是美得不能再美的名字啊。一种花,若自愿低下去被称作草,也就不得不惹人怜惜了。
《诗经》里说,古时有位妇人思君远征,遂在家种遍此花,观其亭亭立风中,借以解愁忘忧,从此世人称之为“忘忧草”。
小小的,淡黄色,在风中,一朵又一朵,的确开得万分欢喜,诗意满堂,乐而忘忧。
苏东坡曾赋曰:“萱草虽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乱叶中,一一芳心插。”白居易亦有诗云:“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
若是此刻也很孤独,不妨来一捧忘忧草——那一点舌尖绵长的甘,与时间一起,治愈过古今多少寂寂的人心啊。
一年四季都是吃花的好时节。
扶桑、紫苏、晚香玉,虞美人,樱,玉兰,洋槐,凤仙,三色堇,紫藤,木槿,莲,栀子,白梅,木芙蓉……
我想到一个,就乱乱地记下,回过头来看,在口中温暖相逢的,尽是些好名字。随便取一个出来,都让人想到谁家十七八的姑娘。
一年四季,被色与香紧紧簇着拥着渐染着,且那五彩斑斓的色与妙不可言的香,竟可落到肚子里。于是有花可吃的一年四季,便都成了好时节。
从此见到“含英咀华”这个词时,常想到这些极美的花名;想到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残菊之落英;想到梁实秋从自家花园采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送到铺子里做古法糕点;想到小学课本上有篇《摇桂花》,至今仍馋里头描写的“栗子桂花羹”;想到某个清朗的黄昏,疯玩后跑回家,饭桌上一盘凉拌黄花菜咔嚓咔嚓无比爽口;想到某个吃花的故人,某次吃花的野趣,某段因吃花而飘香的好时节。
如今“吃花”终成“食花”之雅致,家楼下新开一家店,装修精美,价格不菲,高高挂镂空雕花招牌,上书“花间食”。路过,有音乐缓缓地流淌出来,仔细听一听,大概是琵琶与筝的古曲。
果然雅极了,但那些嵌着一朵朵樱花的布丁果冻,那些保质期一年需冷藏的玫瑰桃子酱,那些色彩鲜艳包装厚重的花果茶叶,终究失去了一些野趣一些诗意,得以成就摆在水晶灯下的精致与优雅。
我驻足店外,小心躲开空调机滴下的水,隔着玻璃墙,远望一大面镶满宝石的装饰墙。上边千朵万朵不死的假花,在令人晕眩的彩灯下怒放。
你也知道我不需要这些,因为吃花也好,食花也罢,成功拥有一朵完完整整的花,仅仅是到死仍记得,每年某月,她在风里的模样,在口中的苦甘。
因为我们再如何挖空心思费尽人力地追求美,也抵不过一朵花随随便便地,那么一开。
因为有美一朵,可抵万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