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作者: 心情变成诗 | 来源:发表于2023-10-16 08:39 被阅读0次

    “轰”一声巨响,撞击声传到整栋厂房。清晨的喧嚣突然之间沉寂了下来。

    “什么声音?”文科长放下手里的杯子,站了起来,望向还在发呆的林工。

    “不会是电梯吧?”林工头脑一阵空白,冷汗滴落,对视了片刻。

    两人同时跑出办公室,赶往一楼车间的电梯间。

    这个工厂是做螺丝加工的外贸企业,租赁的厂房,已经使用了三十几年的六层楼房,文科长负责的是六层的螺丝冲压车间,里面有二十几个工人,每天加工螺丝粗坯后,再转到五楼进行细加工。而唯一的搬运电梯,就是楼层中间一台老货梯。

    老货梯已经使用了三十年,桥厢里的厢壁早就让进出的货物撞得凹凸不平,原来的漆皮脱落,又刷上新漆,斑驳不堪,电梯的按键也不完整,上下键的符号早已磨平,只能依稀辨别出两个对立的三角号,原装的壁灯也坏了,线路改不了,林工直接从灯罩旁边接了根电线,装了一个节能灯,总算解决了照明问题。

    以上都还是小问题,林工最担心的却是安全,他有爬进去里面检查过,五年前更换的钢丝绳又磨耗严重,而且这款老式货梯没有安全钳,如果钢丝绳断开,很容易发生坠毁事故。

    “文科长,电梯必须报修了,请专业的技术人员,至少换下钢丝绳,再加装安全钳,我担心出问题呢!”林工检查后找文科长反映问题,一边打开手机翻出照片要给他看。

    文科长手一挥,推开递过来的手机:“你写个申请报告出来,做这些要几天时间才够?”

    “至少一周吧,电路也要修整一下。”林工关了手机,放回口袋:“这是货梯,他们拉货都不听讲的,都人货混装,你要管一下,出问题怎么办?”

    “真是乌鸦嘴,”文科长不耐烦地摆摆手:“电梯都开了几十年了,什么时候有出过事,你别瞎讲,去写报告吧。这么忙,停一周货都不要出了,也要请示上面主管,让他们安排吧。”

    林工坐在电脑前打了一份报告申请,说明电梯的状况,费用,还有预计的工期,仔细地检查后,又在表头的状态栏里工工整整写了个“紧急”两个字。想了想,在电脑打了“此货梯不得载人,后果自负!”调整好格式,与报告单一起打印了出来。

    “文科长,两份资料你签下名,这个公告我贴到电梯里去。”林工拿着两张纸递了过去。

    文科长翻着白眼看了看林工,接过单子,也仔细地看过,把报告单直接收到抽屉里,在公告的下方签了名字,日期,甩给林工:“多事,那群老头,你贴这个能管住不坐电梯?爱贴去贴吧。报告单我晚点送去厂长那里批哈。”

    林工应了一声,慢慢来到电梯前。

    电梯还在运货,显示从三楼下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这电梯太老了,又缺少保养,虽然每个月林工都会从桥厢里爬进去涂黄油,可耐不住超负荷的运转,有时还超重运货上下。特别是工厂里面的工人,明明都在劝说这是货梯不能载人,还是明目张胆地乘坐。

    电梯到了一楼,门吱吱地打开,里面装着一栈板的货,还有一个工人,看到林工,马上点头哈腰:“林工好,就拉这一趟,呵呵。”匆匆忙忙拉着油压车冲出电梯。

    林工把公告贴到桥厢门口显目的位置,看了看,掏出水笔,在空白处签了自己的名字,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修理。

    也许是苍天不佑。

    报告单还没写两天,电梯真的出事了。

    等到文科长和林工赶到时,电梯口已经围着几个员工,拿着铁纤在撬门,却始终不得要领,加好那么大的冲击力,门早已变形,只打开一条小缝。

    “谁在里面?”文科长喘着气问。

    “把撬棍给我。”林工接过棍子,先拿电梯锁匙,插进在电梯门上的锁孔里,旋转半圈,然后拿起铁棍用力扎进电梯门缝,用力一撬,门咯吱咯吱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却终于打开了。

    里面却惨不忍睹,巨大的冲击力把栈板上装螺丝粗坯的筐子倾倒一片,连桥厢顶上的检修门把冲开了,歪歪斜斜的,像个大嘴巴。

    螺丝上趴着一个人,花白的头发,一看就认出是老姜头。

    林工把撬棍一扔,紧走过去,把老姜头头抬着一看,脸色发青,嘴巴上流着一丝鲜血。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文科长急着叫着。自己也拿起电话打给厂长报备事故。

    十几分钟救护车过来把老姜头拉走,送去急救。林工又回到电梯桥厢里,散落的工件上有一堆的血,林工蹲了下去,看到旁边放着一把活动扳头,愣了一下,悄悄地拿起来放口袋走了。

    老姜头今年五十九了,再一年就要退休,平时对谁都乐呵呵,和林工是同个地方的老乡,平时一起聊天,吃个饭,喝个酒。老姜头好喝小酒,慢慢聊天才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儿子,今年二十八,谈个女朋友,却没钱娶回来,彩礼要三十万,还要在市里买个房子:至少要七八十万才够。每次说起,老姜头都是满脸愁容。

    林工在维修机台时,老姜头有空也在旁也搭个手。上次检修电梯,老姜头也从桥厢检查口爬上桥厢顶上。

    “林兄弟,你说这电梯真的会摔下去吗?我都在厂里十年多了,天天坐上坐下,没个事。”老姜头蹲在桥厢顶上,颤着脚,边给林工递着螺丝刀。

    “安全大意不得呀,上个月隔壁厂的不是出了工伤事故,人都压没了,还上了报纸,我开会还讲过,你忘了哈。”林工用手电一边仔细检查钢丝绳,一边说道:“死得老惨了,家属去闹,听说才赔了八十多万,命却搭进去。”

    老姜头咽了下口水,凑近些:“这么多,那工厂不赔死了。他们肯赔?”

    “上面还有法院,劳动局,工会呢,敢不赔钱。”林工仔细地用手套擦干净钢丝绳,一点点地观察过去,有好几股钢丝有散开了,断口崩出花状,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崩开了。”又用螺丝刀撬了撬。

    转头看老姜头凑得近,又吓唬他道:“看见没,钢丝绳都有些坏了,你还敢坐,找死喔。”又用手电照着固定钢丝绳的大螺丝:“如果这个家伙没紧好,拉货上来,一启动,一下子掉下去。你下次别坐了,哈。”

    老姜头没吭声,只是伸手摸了摸大螺丝,又细细地看了看有点散开的钢丝绳:“知道了,嗯嗯。”

    哪知,老姜头还有一个来月退休,却发生这样的事故,在医院里抢救还是没救回来。

    文科长却脸色发青,那张维修报告单还躺在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睡觉了,他压根都没想着交上去,想着撑到年底再修,货物交期太紧了。

    林工敞开的检修口爬上去,发现那颗大螺丝是松开的,一边钢丝绳松开后,巨大的重量把另一根钢丝绳拉断。突然之间,林工想明白了什么。

    爬到桥厢,看看已经变形的油压车和散落的螺丝胚体,完全超过了核定重量。

    唉,林工叹了口气。

    回到办公室,看到文科长和厂长,总经理已经在会议室了,低声商量着。

    文科长朝林工招了招手,叫到一旁:“你和我去医院接下老姜头的亲属来厂里,你们是老乡,发生这个事大家都难过。”

    顿了顿接着说:“这属于工伤事故,公司里会适当赔偿的,可怜喔,马上退休发生这种事情。”

    开车把老姜头的儿子接到厂里,他儿子自己一个人来的,满脸的悲伤,一直抹着眼泪,被厂长,总经理请到大办公室细谈。

    当天晚上又安排食宿。

    第二天,文科长终于如释重负,回来车间,拍了拍林工的肩膀:“没事了,上面摆平了,今天电梯维修的工人到了,你认真盯一下。”

    “还好让你在电梯里贴了个告示,还让你签了名字。放心吧,我和上面讲了一堆好话,你也不会背处分了。”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维修报告单:“拿去改一下内容,重新写下,上午下班前马上给我,紧急处理好。”说完,转身要走。

    林工一把拉住,小声问道:“上面有说赔多少吗?”文科长左右望望,凑到林工耳边:“不上报,公司赔了这个数。”说着竖着一个食指。

    看着文科长走远,林工打开维修单,审核那一栏干干净净,并没有签字。

    林工狠狠地把表单团进手心里搓揉着,眼前闪过老姜头憨厚的笑容,文科长如释重负的眼神,还有老姜头儿子的眼泪。

    一个礼拜后,电梯检修完成,林工测试了所有的功能,细细地检查完每一个螺丝,每一根电线,最后,蹲在新装的安全钳前,默默地流泪。

    第二天,林工把新打印六份的“此电梯为货梯,不可载人”让文科长签了名字,在每一层楼电梯口贴好。

    又回到办公室交了辞呈。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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