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

01

九儿独自一人回乡下外公外婆家了，刚刚高考结束的他，本来打算好好宅在家里，把没有玩过瘾的游戏玩个遍。但外公的一个电话，妈妈的施压，他还是坐上火车有些不甘心地回来了。

他还记得上次来得时候是刚上初中的时候，对外公外婆家的印象已经淡了许多，甚至有些淡淡地厌恶了，这么热的鬼天气，在家里吹吹空调，打打游戏，吃吃零吃，啧，该有多棒！他却要被发配到乡下了，外公家是绝对没有这种条件的。

九儿是他的小名儿，他生下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体格比较弱，外婆就替他起了个九儿的名字，“九”谐音“久”。

“九儿，外公家的桃子又红有大又甜，你回家来吃吧！你外婆也挺想你的……”

九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零零落落的房屋，还是觉得有些不高兴，不甘心。明明都已经和妈妈约好了，高考完可以疯狂一把的，尽管他也觉得孝顺当先，但失落感太强了。

下了火车，然后打车，看着手机上这个地址以及外公外婆的照片，九儿突然有些愧疚了。

外公外婆就自己妈妈一个女儿，听说要不然也会有一个舅舅的，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舅舅便不在了。九儿想起了《陈情表》，也想起了妈妈的嘱托，“小硕，过几天是外婆的生日，上个月还是外公外婆的五十年金婚纪念日，妈妈没空回去，你能帮妈妈吗？妈妈想……”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陈情表》

“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有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九儿这样想着。

凭着记忆，加打听人家，他找到了外公外婆家。外公家的院子里，有一颗枣树，有一颗石榴树。外婆给他说过，因为他妈妈最喜欢的就是甜枣和石榴了。

“外公！外婆！”

九儿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打开的大门。屋里好像外婆在训斥外公，但听见了有人喊，立刻走了出来。

“九儿，你咋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屋里凉快！”

外婆三步并两步地下了台阶，走向他，拉着他的胳膊，然后就像小时候来得时候，紧紧握着他的手。外公接过他的行李箱，满脸的笑意。

“去，把空调打开，电视打开，给孩子倒杯水来！九儿，吃饭了吗？没吃饭，外婆给你做点吃的，想吃啥？哎呦喂，都长这么高了，你妈怎么管你的，看把你瘦的？怎么还不去给孩子拿个冰淇淋吃？”

外婆絮絮叨叨的说着，夹杂着训斥两句外公。九儿也乐呵呵地。他确实没想到，外公家竟然也装上了空调，买了冰箱

“外婆，我不饿也不渴，别让外公麻烦了！”

“瞧着孩子，真懂事！”

九儿看见外婆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外婆！”

“没事，你外婆是高兴的！”

外公也坐在了一边，看着自己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的外孙子。似乎连布满皱纹的脸也充满着笑意。

02

不出意料地，九儿还是被训斥了。尽管外婆看起来很宠他，但出了门，在田地里，外公外婆都不把他当娇生惯养的孙子了。

下午四点，太阳还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着。而九儿是一点也不想出门。屋内屋外就像两个天地，但外公外婆早已经打算下地干活了。

“外公，我也要去！”

“你去干啥？地里太热，你会受不了的。该有你新衣服……”

外公还没出声，外婆已经否决了。他想到了妈妈托他办的事情。来到外婆家就换了一身旧衣服，就为了以防万一的。

“我能行的，外婆。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摘桃子。”

“那走吧，自己摘得，才最好吃！”

外公发了话，外婆也同意了。九儿坐上外公的三轮车，想到了妈妈说的，因为听说自己喜欢吃桃子，外公外婆才开始养桃树，以及每年托人往自己家里稍东西的事情。心里的抵触情绪有些小了。

“外婆，家里还种菜吗？那些桃子都是……”

到果园的路差不多有二十几分钟，但九儿和外婆的嘴可是都没闲着。家长里短的从九儿到家就一直没停，尽管九儿有些厌倦，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听着附和着。

“你家大孙子啊，真帅气！”

“这孩子真懂事！”

“晚上我给你家送几串葡萄去，让孩子尝尝鲜！”

……

外婆似乎在像别人炫耀自己，九儿慢慢地听外婆时不时地和地里干活的、路上遇见的人打招呼才意识到，外婆真的很高兴。

红通通地桃子挂满枝头，九儿戴着遮阳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摘着。外公外婆的脸上是抑制不住地欢喜。

“外婆，您放下，我搬！”

因为添了一个人，摘桃子的活计比以前做完的早。九儿看见外婆搬桃子，也立刻帮忙。看外婆干的很轻松，刚接过手，他才发现老人家的劳累。

“行吗，九儿？”

“行，交给我吧！”

阔别六年再来到外公外婆家的第一天晚上，九儿觉得自己的胳膊酸得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03

“外公，你给外婆准备生日礼物了吗？”

“啥？”

外公瞪着眼睛看着偷偷过来和他说话的外孙。九儿以为外公没听见，再说了一遍。

“都老夫老妻了，还过什么生日，过一年早埋在土里一步。再说，我们这一辈不兴这一套”

外公摘着自家茄子，摆摆手说道。

“可是，外公，你都没给外婆准备过礼物，我可是听老妈说了！”

外公将自家茄子递给九儿，不再说话了。

外婆过生日的前两天，九儿借口出去玩，找到了一家做蛋糕的店，本来没报多大希望的他很高兴。

外婆过生日的前一天，外公松了口。他要替自己老婆过七十六岁生日，九儿很高兴。

“说起来，你外公外婆还是时下的姐弟恋呢！”九儿听妈妈讲到的时候还忍不住笑了。

外婆生日的当天，天气很给面子的不太热。九儿偷偷地问外公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外公说是他们家的传统——煮一碗面。

夏天的下午七点还是很亮的，外婆因为天气凉爽想多干会儿农活，九儿和外公就先回家做饭了。外公做着手擀面条，九儿骑着电动车去拿预定的蛋糕。一切都准备好了。

八点左右，凉风习习，蝉鸣依旧。

屋里，黑漆漆地。外婆放下车子刚想去训斥几句，九儿端着蛋糕走了出来，蛋糕像长辈给小辈过生日的时候一样，插着蜡烛，不过不是按年龄算的。

外婆先是一愣，既而眼圈有些红了，有些浑浊的双眼，在夜里还是比白天明显。

晚饭一般都是在院里吃的，几乎是这个家夏天的传统了。外公端出面条了，碗里有两个鸡蛋，绿色的菠菜，闻着很香，其实就是一碗普通的手擀面。九儿听老妈说过，外公的手擀面堪称一绝。

“生日快乐，外婆！”

外婆坐了下来，蛋糕上的蜡烛已经吹灭。她心里高兴着，但还是嘴里唠叨着，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弄这弄那的这类话。九儿应和着，偷偷瞅着外公，直到一碗面吃完。

“我说，孩子他妈！”

“咋了？”

外婆抬起头看着外公，手里还用筷子夹着自家老伴的炒菜。

“咱们俩一起过日子有五十年了，也没有给你过回生日。孙子让我给你说感谢的话，实在是开不了口，我也不会说啥，剩下的日子咱也好好过！但有一点，你不能走在我前面，要不然我把这几十年你骂我的话，全部还给你。外公说得好不好，九儿？”

外公说完又喝了一口酒，似乎在掩饰自己的害羞，外婆没说啥，只是眼圈又红了，偷偷地用手背抹掉了眼泪。九儿想，明年还要给外公外婆过生日，这回老妈就算不答应我去外地旅游我也来，来看外公外婆。

我不知道九儿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夸大的成分，但我想这终究是一件没好的事。所以，我想讲给你听。

有时间，多回家看看老人。人生的每一次相遇都意味着离别。再见，还有可能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