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八十年代,基本上贯穿了我的学生时代,从小学,初中,直到高中毕业。这个十年,如同我记忆深处的一张明信片,朦胧的温暖底色上,有一束白色的满天星,有一盏红彤色的台灯,温馨,清丽,明媚而美好。而这个十年里的快乐和无忧,一直使我无限回味,难以忘怀。
我的小学时期,是八十年代初期,那时的零食很少,能吃到嘴的更少。一分钱几颗的五颜六色的糖豆,一分钱一张的用红芋面摊成的焦饼,两分钱一杯,装在清清的玻璃杯里,上面还覆有遮尘玻璃片的甜滋滋的茶水。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经常吃到,但却是记忆中最初的美味。t
夏天去上学时同学们都会带水喝。那种时常会碰瘪一块的军用水壶,以及鲜艳的塑料水壶在同学之中并不常见,我们大多数会拎一个装满水的酒瓶子到学校里去。那时偶尔会从要好的同学那儿分得几丝甘草,几粒糖精,或者一把刚刚有点韧性的青麦仁,把它们投到瓶子里,使劲摇摇,那白水便不单调了,有些甜意了。
如果在放学的路上碰到骑车子卖冰棒的,那是另一件令人欢喜的事。那时卖冰棒的都是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绑一个木质的,方方正正的白箱子,上面用红油彩写着“冰棒”两个字,望着就有一种热烈的凉意。等到卖冰棒的打开箱盖,揭开一层层有些陈旧的棉胎,那码好的、用透明的薄纸包裹的、胖嘟嘟的冰棒便能探头看到了。
二分钱一个的薄荷冰棒,三分钱一个的桔子冰棒,五分钱一个的牛奶冰棒,绿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嗦上一口,沁入心脾的凉意和甘甜便弥漫了整个味觉,那种好味道是现在各种口味的冰淇淋都无法比拟的。而那一根根纤细的冰棒棍子也不会丢弃,几个小伙伴的集起来,集成一小把,就可以玩那种复杂的“挑棍子”的游戏了。
在课余时间里集糖果纸也是另一件津津有味的事情。亮晶晶、色彩艳丽的糖果纸是我们的最爱。有时候好不容易得到一张,都要仔细地抚平皱褶,然后夹在书本里让它更熨帖。至于糖纸里精巧的糖果,却是不容易吃到的。那时比较常见到的糖果是高粱饴,我却对它好感甚少。除了揭开抿掉外层的棉纸,那一块像肥肉一样腻人的饴糖总是放弃的。
那时还有一种硬性指标的糖果,便是宝塔糖。因为它是有驱虫效果的,父母经常从单位领回来,命令我们吃。那真是噩梦一样存在的糖果啊,扭曲的糖身,诡异的粉色,青色和白色,令人起疑的甜味,都让我对它望而生畏。通常都是不情愿地捏一个在手里,除了用牙尖蹭一点装个样子,整只的便塞到被褥下面,或者干脆扔到床底下,不让它来扫兴。
我上三四年级的时候,姑姑家的大表姐开始上班了。她那间不是很大的、堆满了家具的小屋,就成了我们一呆就不愿意离开的温暖小窝。
那时大表姐是个很快乐、又不失时髦感的年轻人,每个月都会买《大众电影》之类的杂志。假期里我们一到她家,第一件事就是扒开抽屉,左翻右找,把没看过的杂志通通拉出来,摊到桌子上,床上,亟不可待地翻阅起来。
那时候的《大众电影》彩页还不太多,只有封面、封底和中间的插页是彩色的,但这已经无限吸引我们了,觉得每一幅照片都是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
八十年代正是中国电影蓬勃发展的年代,涌现出的青年男女演员也特别多,稍微有点名气的都会在杂志上露面。我几乎记得每一个介绍过的电影演员,记得他们的长相,记得他们演过的电影,甚至记得他们各自属于哪个电影制片厂。
今天,当人们厌倦千篇一律的网红脸和锥子脸时,开始怀念八十年代那一批外形鲜明、健康饱满、充满朝气、又很天然的电影演员了。每当在网上看到那些熟悉的脸孔时,我都会抑制不住心底甜蜜的微笑,嗯,这些人我三十年前都见过了。
和大表姐在一起,总有一些新奇的体验。譬如她会用在火炉上稍稍烫过的火钳,卷一下刘海和辫梢,那头发便有了弯曲的弧度,顿时娇俏起来,但我们这些小不点却不敢轻易尝试,唯恐被家长训斥一顿;譬如她会到照相馆里拍那种嫦娥奔月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挽着发髻,穿着带有飘带的古装,袅娜飞于在月宫前。据她讲,拍这样的照片,只要伸一个头在镜头前就可以了,其余的都是布景了,这让我们非常惊讶于这种神奇的技术;又譬如她会告诉我们那个抱着吉他,唱着《童年》的歌手是成方圆。通常我们见到的女歌唱演员,都是规规矩矩地站在话筒前,两手相握,举于胸前,仿佛用力顶上一口气来唱歌。而这种弹唱结合的演唱方式,无疑让我们体味了时尚来临的脚步。
记得小学毕业的那年,大表姐不知从哪里借来一部照相机,带着我们到河坝照相。那时的胶卷还是黑白的,洗出来的照片也是大小不一的,有些模糊,但是很自然,很清亮。我们穿着手工做的褂子,蓝裤子,或者淡雅的连衣裙,蹲在草地上,或低头嗅一朵花。那是第一次在照相馆以外的地方拍照,好奇中夹杂着些许的羞涩,心中又有按耐不住的雀跃以及兴奋。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生活像正在旋转的万花,开始绚烂起来,繁杂起来。无数新鲜的事物纷沓而来,让人猝不及防,却又欣然接受。譬如言情小说,譬如武侠小说。
那时我有一个要好的女同学,早慧而敏感。她爱读书,更爱买书。
她的家是两层的小木楼,每当我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走入她那间不大的、却很安谧的房间时,心里总涌上些欣喜和祈盼,我知道,她床底的那个大木箱里又该有几本新置的书了。
我读的第一部琼瑶的小说《几度夕阳红》,就是从她那里得的。
等到我贪婪地、快速地翻完这部小说,真的觉得呆若木鸡,惊为天人。原来男女之间的感情可以这样细腻、坦诚地用文字表现出来,缠绵悱恻,又触手可及。我想,每一个阅读的人都能在从不同的场景和模式中找到共鸣和知音,继而痴痴然,梦梦然。可惜这种感觉在看了第二本,第三本后就荡然无存了。雷同的情节,故作的清纯,别扭的交往,都让人厌倦了,麻木了。
饶是如此,琼瑶还是改变了许多女人,或是女生的生活。
譬如有的女孩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了,改成那种一听就有清汤挂面式披肩发感觉的文字;譬如有的女孩子把生活里正常的偶遇,当做浪漫的邂逅,无限放大心动的感觉,开始早早地恋爱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很快结束了自己的少女时代。而我回过头来思考,她的书除了让人不切实际地充满幻想和自怜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也是这位女同学,初中时硬塞给我金庸的小说看,而我那时却矜持地认为,看武侠小说不是一名好学生的行为,摇手生硬地拒绝了。
岂知几年后的高中,我却后知后觉,如痴如醉地迷上了金庸。于是从弟弟那里借来一本又一本,开始浑天浑地地看,甚至晚上也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__“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一切均纳入麾下。
金庸笔下的人物和情节,常常使我想到大漠朔风里蝺蝺远行的孤独者,使我极想在那个有些灰暗,但十分潇洒的氛围里去挥洒自己。那种心境,如同在摇曳的烛光里去追逐一个很遥远的梦,能看到背影,却难以握住他们飘忽的衣袂。
因此,我想当然地认为,金庸是一个北方味道很浓的、方正的侠之大者。等到若干年之后,我蓦然发现,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瘪着嘴、有着唯唯诺诺气质、不停碎碎念的江南老人就是“金大侠”时,我唯有无奈地不再重温书架里的那套全集,转而投向永远虎头蛇尾、永远和美女、美酒相伴的古龙,至少他和笔下的文字稍微近一点。
怀念八十年代,在今天看来,有一点虚无,有一点遥不可及。但我却一直不愿忘记那段清朗的记忆,因为在那里我们曾经美好过,年轻过,无畏过。仅此,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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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