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

“渐渐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觉得迷失竟比醒觉好，渐渐我离开都不想宣布，怕记忆，最后变话题，太俗套……”

这首歌我已经连续唱了一周，每天晚上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姑娘都会点。从我在这家酒吧驻唱开始就总能看见她，她常坐的位子正好离我休息的吧台很近。她叫常乐，在酒吧附近的写字楼工作，特别爱笑，人如其名。

“今天唱得也好听，”她一如既往地夸赞，“还好没觉得我烦。”

“我给你连着唱了一周，给点额外奖励吗？”

她挑挑眉。

“你们到底怎么了？”

“他换工作，搬家了而已。”

他叫吴岩，是常乐的朋友，之前经常一起来这边坐。后来见到他们一起来的次数少了些，说是因为工作忙。直到三个月前，我最后一次在酒吧看到吴岩，之后便再也没看到他。

除了唱歌，我很喜欢观察酒吧里形形色色的人，我最熟悉的就是这两位。每次进来之后吴岩都会把钱包递给常乐，常乐来吧台点东西；常乐爱吃苹果，果盘里的苹果吴岩一块都没动过；常乐点的大杯鸡尾酒到最后经常喝不下，吴岩都会接过去喝完。

常乐也会自己过来，晚些时候我会听到她给吴岩打电话：“喂，睡觉了吗，酒吧这接我一下呗。”吴岩基本上都会过来，十点，十二点，或者更晚。

有一次常乐跟其他几个女孩一起过来，快结束的时候吴岩过来跟大家一起坐了会儿，带来些零食，最后结了账。还有一次下了很大的雨，吴岩过来接她的时候裤子下面被打湿了一半，他说车被他姐姐开去了，走了半个多小时过来的。

他们相处得很好，甚至连我这种看了太多男男女女谈情说爱的人偶尔都会被暖到。

我以为他们是情侣或者有些许暧昧，有一次常乐自己坐在吧台，我问到他们的关系，她说是很合得来的朋友。

“吴岩昨天还聊到我们的关系，你知道他是怎么形容的吗？”常乐笑着说，“仁至义尽，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就是到了一定地步没法再发展了。”

“我们部门有个很不错的小姐姐，吴岩前些天还跟我说好像喜欢上她了。”

我看不出她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云淡风轻的，就好像在说今天的酒不错。

过了两天，难得碰到吴岩自己过来。他说公司里那个姑娘很好，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而我没想到的是，吴岩说他觉得自己对常乐有那么一点愧疚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好像也能理解的那种愧疚感。

后来我总是想为什么吴岩会因为自己喜欢另一个姑娘而对常乐产生愧疚感，想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常乐。直到有一天常乐说，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几个名词和定义就能全部概括，我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

后来大概是因为吴岩工作越来越忙的原因，他们一起过来的次数渐渐变少，渐渐有几分不温不火的样子。有一个月我都是看到常乐自己来，某一天她等我唱完又坐在吧台前跟我闲聊。

“他这个月好像有项目要做，给他发消息很久才回，有时候都不回的，”常乐跟我聊起吴岩，“我是不是不应该什么事都找他，时间长了他会不会嫌我烦？”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其实我有点能理解常乐，毕竟是以前朝夕相处的人，突然联系少了，心里的安全感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我以为常乐自己念叨两天就算了，没想到那天晚上她给吴岩打了电话。因为我唱了一首歌，常乐说吴岩唱这首歌的味道跟我不一样，她想听。

吴岩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看到他过来有一点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吧。吴岩唱了那首歌，原唱是女声，他降了调，带着点自己的风格。

“小伙子，根据哥哥的经验，不回妹子的消息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我自作主张把常乐欲言又止的话说出口。吴岩点点头:“有的时候忙忘了，我以后注意，”他转头对常乐说，“以后对我有什么不满就这样直接跟我说，反正我也不会跟你绝交。”说完我们都笑了。

那天常乐很高兴，她说见到吴岩感觉两个人说话做事还和原来一样，填补一两个月联系渐少而缺失的安全感就是一瞬间的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常乐隐隐地担忧着两人是不是要渐行渐远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吴岩都能及时把这些担忧抹去。

我以为这样的平衡能持续久一些，直到最近半年，吴岩突然出现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常乐跟我的抱怨也越来越多。我偶尔问她怎么没见吴岩过来，她只会说他在忙吧。

终于，在她连续一周点这首新歌《渐渐》让我唱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换了工作，也搬了家，我本以为也没什么，坐地铁不到一个小时而已，但我们这半年只见了两面。我偶尔微信问问他在做什么，其实他告诉我他在忙也好，但他一个回复也没有，我很心慌。”常乐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我把他微信删掉了，快三个月了，他没有任何反应，或许都没发现吧。”

“你还删了微信，是赌气吧？”我问。

“对啊，是赌气，还赌输了呢。”她轻笑。

我印象中常乐的笑总是肆无忌惮的，第一次看到这种带着自嘲和落寞的笑，很是别扭。

我知道她心慌什么，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一次次缺失又填补回来的安全感正在随着时间飞速流失。

其实我大概明白当初在一起那么要好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现在的境遇。

还记得在常乐把吴岩叫来唱歌的那天晚上，我和吴岩在常乐出去接电话的空档聊了几句。

“这么长时间了，我在这里看到挺多情侣和朋友，最羡慕的就是你们，总感觉你们之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和默契。”我说，“不过最近看她总是自己过来，有时候还念叨着要跟你这个工作狂绝交呢。”

“我是真的忙，你知道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吗？”吴岩突然问我。

“不是我刚认识你们的时候那个样子吗？或者现在这种状态？”

“有一句老掉牙的话，就是有些朋友也许一年都不会见，但再见面也能像昨天刚刚一起喝过咖啡一样。我还蛮希望是这样的状态，其实我早就觉得我们已经不需要用吃饭聊天见面来维系关系了。”吴岩说，“她特别好，在我的朋友里我给她打满分。如果她都不理解我，那或许没有人能理解我了。”

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两个人相处的场景和他们各自跟我说过的话，终于发现原来他们想要的和能给对方的根本不一样。

我不知道后来吴岩有没有再联系常乐，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再无瓜葛。常乐依旧会来酒吧，自己来或者和其他朋友。她依旧会跟其他人谈天说地，时不时肆无忌惮地大笑。

她偶尔也会想起吴岩，可能是跟朋友们吃水果时，喝大杯的鸡尾酒时，或者又有客人点了那首我和吴岩都唱过的歌时。

她的眼睛轻轻一眨，微微低头，几不可察地叹一口气，这种瞬间想念一个人的样子，或许吴岩从没看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