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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些天,我越来越觉得生活变得有些困难了。
比如,我已经不能一口气从我住的地方跑到路尽头的垃圾场去找吃的了,以前几分钟就能做到的事,现在我需要中途休息很多次才能走到那里。
胃口也大不如从前了。当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过上了流浪生活的那一刻起,对于温饱的要求就已经降到了最低。想当初,只要能淘到一块馊了的面包或馒头,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可是最近偶尔碰到好运能找到一些有肉味的剩饭,却也吃不下去了。
睡觉的时间越来越久了,耳朵也好像不起作用了,我想我已经无法保护自己了,因为当我今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睡觉的周边又是一片狼藉,那些家伙一定又来偷袭我了。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可奇怪的事,我并不感到悲伤,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快乐。
02
我是一条很普通的狗,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出众的外貌,自从老鄂死后,我就独自生活了。我身后土坡上是个立着青灰石碑的土堆,老鄂就在那里。
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就是那些和老鄂在一起的日子。
很多时候,老鄂也是一个人,可是每当他在门上挂上那个红色的灯笼时,我就知道马上会有很多人来看他。
他们总是一股脑儿地来了,又一股脑儿地走了。他们会给老鄂塞很多红色的票子,屋里堆满了大包小包,那几天老鄂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也不叫老鄂了,他叫“爸爸”或者“爷爷”。
可也就只有那几天,一旦他们都一股脑儿地走了,老鄂就孤独地坐在椅子上发呆,我只能安静地卧在他的脚下,他的眼泪总是打湿我的头发。
那几天我很累,也很不开心,这并不只是因为我要被迫睡在大门外面。那些叫老鄂“爷爷”的小东西们,总是追着我跑,他们把皮球扔出去很远,然后把我朝同一个方向赶。当我意识到,他们是想让我把球捡回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捡球这件事让我深恶痛绝,虽然老鄂没有这么对待过我,但是这件事和我血缘上的联系,总让我觉得痛苦。
我一直觉得我肯定是某一对流浪的小年轻冲动之后的产物,因为我的确不愿意接受老张婆的无赖是我父亲的说法。我也讨厌老张婆,因为她总是指着我头上那一撮三角形的黑色头发说:
“错不了,这肯定是我家的种,你看那头上的胎记都一模一样!”
每当这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骂人还是应该骂狗。
当我看见老张婆拿着火腿在无赖面前晃的时候,无赖就变得完全没有一点底线了,又是转圈打滚,又是跳跃作揖,哈喇子流了一地。
这个时候,我就更加确定我和他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坚信我的父亲即使长相普通,但也必定是一个有着高贵尊严的狗。
03
我和老鄂的生活简单并快乐着。
老鄂买菜的时候总带我一起去,可我知道他并不是想真的买菜,他只是想多看看那个卖菜的婆婆。
很多个晚上,老鄂睡在床上瞪大了眼睛自说自话,他想和卖菜的婆婆一起过,可我知道那些挂上大红灯笼就来看他的人是不会同意的,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和我说说。
他一边说一边叹气,好像在埋怨我不懂他,我怎么能不懂呢?我也不能和喜欢的狗在一起啊,我甚至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曾经见过那些身材娇小,全身雪白的狗美女们,她们大多数时候被主人抱在怀里,撒娇卖萌是她们的强项。她们看不上我,但我认为她们也配不上我。
我一直觉得我的她,应该是一只野狗,这听起来有些像骂狗,但为什么很多人都想去当一匹野马呢?他们把驯服野马当成是一种荣耀。
我记得那是老鄂带我去湖边游泳的时候,当我在岸上看到她从水里出来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是她的了。她健状而有线条的身材把那些所谓的狗美女们甩出了一百二十条街,但这并不是做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桀骜不驯,藐视一切。
就是她,这就是我要的野狗。
老鄂拍着我的屁股说:“去吧,伙计,你配得上她!”
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多希望那一次我入水的姿势能帅一些,可是谁知脚下一滑就头朝下栽了进去,等我露出水面的时候,我的她已经上岸了。我看见她在阳光下抖落着身上的水,那一刻她好像发着光。
她没有家,我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所以整个夏天,老鄂总是带着吃的陪我在湖边等她。她吃完东西也不大理我,也不喜欢我跟着她,但我是有决心的,她就算是座冰山,老子也要给她捂化了。
直到那年冬天,我看到她在垃圾场被人追着打,那是我第一次和人类起冲突,我救了她,也因此在后背上留下了一条永久的伤疤。
04
英雄救美的结果并不一定都是美满的,即使美满也不一定都是长久的。
我和老鄂,还有她一起度过了一整个冬天,我也最终抱得美人归。我记得那是春天,阳光很耀眼,湖边绿草青青,我漂亮的野狗终于答应让我在她身上打了个颤。
可是,不久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很多年了,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她。我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她是否顺利生下了我们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是否都有三角形的黑色胎记,是否个个高贵又自尊?
狗生的不幸从那时起就接二连三地开始了。
老鄂有一天睡下便再也没有醒来,我跑到菜市场,朝着卖菜的婆婆叫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跟着我来到老鄂的床前,哭得惊天动地。
后来那些只有挂上大红灯笼才来的人也来了,一个个穿着雪白的褂子,哭得声音很大,可是都不像老鄂那样会流泪。
后来,他们把老鄂装在一个大红箱子里埋在了我身后的那个土堆下面,除了卖菜的婆婆,那些曾经追着我跑的人没有一个记起我。从那时起,我白天去菜市场那里吃完婆婆准备的饭,晚上回来继续陪在老鄂身边。
没有多久,卖菜的婆婆被装在另一个红箱子里,埋在了另一座土堆下面。菜市场便再也没有了我的饭,那些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他们开始赶我,甚至打我。
后来,我便开始去垃圾场那里找吃的,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涯。
很多个夜里,我也曾难过流泪,并不是因为觉得生活艰难,吃得不好,而是因为我真是太想老鄂,太想卖菜的婆婆,太想我的她了。我想当初老鄂哭得时候,也是因为太想别人了吧!
如今,我再也没有力气去找吃的了,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可是我竟然是如此的欢喜。
我仿佛看见了远处的那片光,我看见老鄂牵着卖菜婆婆朝我走来。
哦,天哪,在他们身边朝着我跑来的,竟是我那漂亮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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