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菜七
夜跑完,坐在浅没脚背,渐次枯萎的草丛中,看马路上流淌的车灯、看不肯归去的陌生人、眺望渐次明灭的万家灯火、毫无意义地抓拍街灯,和它们投在我身边微弱的光晕。
街灯疲惫,将微芒投盖在身旁,让我瞧清脚边草隙的风景:几只小小的蚂蚁,在草里在对于它们来说的莽莽林海蜿蜒行走。
在蚂蚁的注视中,我是巨人,是无法理解并能于转念间灭失它们生命的存在。我稍移动脚步,便让蚂蚁仓促间走完一生...
而我,其实也是命运巨人眼中的蚂蚁,顶着额上微弱黎黑的光,在冰冷的水泥森林中千百种幽暗路径里爬行,把时光守得苍老,把倾斜的路看作浸入露水的日影和月华。我终将卸下头上微弱的光芒,将它搁置在再难找寻到的远方。
我被笼在命运的目光里,像囚徒,对着蚂蚁们的奔忙,我害怕惊扰它们,轻轻地,轻轻叹一口气。然而,从夜晚树林及草丛里穿行的时光被叹息搅动,随后慢慢衰竭,缓缓滑落,掉在蚂蚁们的森林。
秋夜的虫在黑夜醒来,卖力鸣叫,催我,我是该回去了。
我向蚂蚁们挥手,站起身,走了。我继续着蚂蚁的杂乱的道路...
像我这种人,傻傻的,心智发育不全。人们早看清了。身边的人劝我,你写东西赚到大钱了吗;你有能力满足自己期望的事情吗。我没有,因为我傻。我不知道自己期望什么,我连期望都没有。
那个像午后的傍晚,买衣服的聋哑老婆婆,无声地咆哮着,她左手拿着一条价签数字显眼得过分的灰色九分裤,右手举着纂得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她朝每一个人诉说。悄无声息的哑语像控诉。没人听,听了也不懂。
她举着的裤子价签上,写着粗黑的宋体阿拉伯数字:79元。我能怎么办,聋哑老人以真实的急切寻求虚幻的帮助。我用汗津津的右手摸摸裤袋里的手机,像个小偷,心虚地走向她。
服装店里,人来人往,没人听懂她的渴慕,我能怎么办呢。我走近她,趁没人留意,迅速接过她的二十块钱。钱散发着与她身体类似的酸腐气息。我去收银台,用“花呗”帮她付了裤子钱。没办法,我不该饱有写作者的关怀,做些无意义之事。真的,你没见过我这种人。
伪作家是我额头微弱的光。这些年,人海浮沉,我却只有这人设。
夜阑深重时分,我开始以浅薄的思虑写浅薄的文字。每当我写出一段烂俗的东西,便是向斑驳的过去,渺小的自己,告别一次。
而过往,便被我亲手撕裂掉少许。这感觉如影随形。说是如影随形,其实不贴切,我的房间灯坏了,没有光。所有影子也匿了行迹。但我知道,它们像命运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不一定不存在。
这世上,有些像影子的东西,你是丢不掉的。
睡意再次孱弱,二锅头或许能哄哄自己,却哄不了冷酷凋零的秋叶与时光,只换来半晚头疼欲裂。可是,人有时只能自己哄自己,没有人经历过你的人生,也就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像我这种人,度过痛苦,为着走向下一个痛苦。我拍拍自己的心口,召唤遗落的睡意,等待下一个痛苦使我在黎明时,能幸运地再次醒转。像我这种碌碌无为的人,只在自己的小径奔忙,只给自己不停地写着情书。
黑的夜,灰的墙,湖蓝色破洞牛仔裤。城市本应漆黑的夜晚,光线诡异,半明半亮,暮色在不道德地模拟白昼,就像我在不道德地假装自己懂得生活,懂得一切.....
黑夜像个最随和的娼妓,将夜晚、周遭所有,变得更鲜活、迷幻而炫目,并且日复一日地重复。我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不夜的天光,我在夜里迷路,为次日或许会茫然无措的白昼感伤。我确乎是笨笨的那种人。
窗口窄如罅隙,筛进房里的暮色很尖锐刺眼。我闭着眼躲避,但我无法闭上耳朵。阒寂又无形的黑暗淹没我。我听见自己在说:我承认,我很懦弱,很天真,仍然惧怕失望......
可像我这么懦弱的人,像我这样蚂蚁似的伪作家,理应回避希望的,我得回避——哪怕是与这个世界无关的、仅仅是对自己的希望。
命运会绕过孤单,宽容平凡,饶过像我这样在杂乱的迷茫中追寻什么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庸俗而灿烂地过完一生。
我长长的、仓促的一生。是一场莫名其妙、简单而丰富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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