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骗自己
没骗自己
序
五一，天晴，我的婚礼。
二十七年来，我曾经很多次的幻想过这一刻，期盼过这一天，那个时候，心里总是充满希翼。
我的新郎——宋轶，也就是我的大学同学。神父用英文问我愿不愿意嫁给宋轶为妻，我的目光定格在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突兀的倚在门框。我愣了几秒，神父见我还在愣神，又重复了一遍，宋轶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又轻声提醒我，当时我没有注意他的神色是如此的尴尬。
我恍惚的目光终于从那个身影上把目光抽离。我看着眼前的宋轶，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里怀着祈盼，也夹杂着不安。我顿了顿，“我愿意。”我说。
宋轶单膝跪地，把戒指套在我手上，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宋轶赶忙站起来为我拭去泪水。
“哭什么，多大的人了。”宋轶托住我的脸，轻轻撩了撩我的头发。
我知道宋轶此时的不安，也知道宋轶想通过这句话得到一个答案，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他在害怕。
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对不起宋轶，既然是我自己的决定，那么……就和所有的往事说再见吧。
“我很幸运，有你，宋轶。”我说着宋轶的名字，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底下一片欢呼和掌声，我装作微笑着和亲朋好友们挥手，偷偷地看了看门口，他走了。
一，张若琳
十年前，高中时代。
当时的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怀着青涩，憧憬着未来。而高考这个独木桥，把很多人挤出了校园的襁褓，挤进了现实的洪流。
当时的我只知道学习，对于恋爱这条高压线，没想去碰，也不敢碰。
成绩说得过去，追我的人也挺多。可当时就只知道学习，对于感情这方面没有想法，对于追我的人也爱答不理。
大多数喜欢我的人我都不认识，只知道一个叫刘子阳的人。至于为什么知道他呢，当然是他最过火，每次课间绝对去蹲点儿，吓得我只能闷在教室不敢出去。他情书塞了N封，多数被我同桌当笑话念着听，还写一些肉麻的歌词，每天上学之前在我家没看堵着我，边弹着吉他，边唱他自己写的歌词给我听。
他给我的映象最深刻，我也最讨厌他。
就这样，临近高考的两个月，浑浑噩噩的和书本鏖战，而他每天跟个尾巴似的跟在我后面，丝毫没有临近高考的压迫感。最狗血的事是我每天努力地学习，能稳定在年纪前五十，他成天吊儿郎当的，竟然还在名次我前面。说实话我真的有些郁闷。
“我说同学，快高考了你还整天干扰我的生活，你烦不烦？”我那次忍无可忍，终于在他刚要开嗓子唱歌的时候说道。
他显然被噎了一下，“你说我很烦吗？那我是不是在你眼里和其他人很不一样呢？”
我挑了挑眉，“是啊，挺特立独行的。”我大步往前走去，他屁颠儿屁颠儿跟上。
“张若琳，做我女朋友吧。”他说的铿锵有力，吓得我一个踉跄。
我很愤怒的转身，白了他一眼，“你，以后都不要再来烦我，永永远远都别让我看到你，看到你我心里就不痛快。”说罢，我小跑着走开了。幸运的是他真的没再跟上来，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高考之前也没再来找我。
在一种压抑的环境中，时间过得出奇得快，和考试相爱相杀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大Boss。
考试之前那段时间我心情挺愉悦的，因为没了刘子阳的“骚扰”，我感觉时间清静了好多。
那天下午考完，我们一同回到学校，学校早就挂上了欢迎我们凯旋而归的横幅。晚上是毕业晚会，老师们上台讲话还有即兴的才艺表演。
我迷迷糊糊地在椅子上睡着了，不多长时间却被我闺蜜推醒，我幽怨的瞪了她一眼，她指着台上让我看，我看了看台上，是个男人准备唱歌，衣服还是西服，穿着挺骚包。我还在纳闷，学校有这么大手笔找了个歌手来助兴吗？
定睛一看证明我想多了——刘子阳站在台上，拿着那把曾经无数次在我眼前晃悠的吉他，外加不知道从哪里借的服装。总的来说和平常骚扰我的无厘头差别还是很大的。
刘子阳站在台，很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然后说：“高中三年过得挺快，追逐过很多东西，有些得到了，有些一直拥有不了，下面这首歌，献给那些我得不到的。”
背景音乐响起，是张信哲的《信仰》。底下一群女生尖叫，大声呼喊刘子阳的名字，可平时逗逼的刘子阳，在几百个女生的呼喊下显得那么从容。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我对自己默默地说。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有些悸动，刘子阳唱完后，缓缓地走下台来，径直走向我所在的方向，我慌了，这要在全校面前出丑，那多丢人！
我不断给他眼神的暗示，可那愣头青跟没看到似的，还是义无反顾的走过来。
妈的智障！
他还是走到我的身边，说实话刚刚沉浸在他细腻的声线中的喜悦心在顿时烟消云散，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摆脱这个傻小子顺便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表白了，当着全校师生的面。
二，刘子阳
在毕业典礼上我为她唱首一手歌，可当时我没想太多，反倒弄得她特别窘迫，直到她跑开我才意识到我又做错了。一直到高考成绩下来，我都感觉没脸去见她。
成绩下来的那天下午，所有的同学都去学校，隔了半个多月，终于又见到她了，他还是那么漂亮，只不过没了高三没命学习时的那种阴郁感，今天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看样子考的不错……至于我，成绩很不理想，和她报一所大学是没指望了。
直到高考填报志愿，我都没再去找她，表白失败后我就感觉她一直躲着我，我呢，也不再死皮赖脸得去自找没趣。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各自奔向自己的城市去上大学，不如趁这个时候断了念想。
终于在九月初，我们各奔东西。
她去了帝都，而我，在南方的一个二线城市大学。现在我才感觉到和她的距离是如此之远，其实按照我原来的成绩应该能考个不错的大学的，可是高考前一段时间被拒绝后我一直在想怎么再讨她开心，根本没心情去读书。然而还是在现实栽了个大跟头。
我觉得我快要把她忘了，感觉自己爱的就是那张脸，除此之外别的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可就是喜欢那张脸，喜欢她名子里的那三个字。
她走之后，我在南方，给她寄了一封匿名信，只有四行字——“愿你一生努力，一生被爱，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都释怀。”希望她知道是我写的吧，可最后那句释怀也应该是我对我自己说的。
大学期间其实很枯燥，每天除了玩不干别的，我呢，也没了什么目标，只想快点毕业就好。
时隔五年，我终于熬到了大学毕业，毕业后第二年我去了北京，听说她在北京找了个工作，一直住在北京。
就这样，我开始了北漂。
那是在春末夏初，天空阴雨绵绵。
我和几个同学开了个小广告策划公司，给客户来送方案，不巧赶上了下雨。其实美名曰公司，其实就在一个地下室里几个大老爷们信誓旦旦的憧憬着所谓的梦想。
我躲在星巴克的广告牌下避雨，远远看个一个女生打着伞缓缓地走过来，她穿着一件碎花裙，伞是那种很古典的伞。是她……五年了，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她。
“老同学！”我故作云淡风轻地说。
她折起伞，抬头看了看我，“刘……刘子阳。”她愣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了我的名字。
那一刻很奇怪，明明最近这五年并没有多么思念她，我来北京的借口也是“经济繁华，机遇多”。可我骗不了自己，来北京，只是追逐一个人的影子罢了。再见到她，我知道我这五年每分每刻想得都是她啊……我的心突突直跳，她微微一笑，推开星巴克的门，对我说，“喝杯咖啡吧。”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进去了，坐下后，招呼服务员，我点了一杯冰拿铁，她要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外加几份小甜品。我想去付钱，可她微微一笑，付了钱，摸摸了摸口袋里只剩打出租得钱，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狼狈。我猜她生活一定挺滋润，俨然一副小资的模样。
我借上厕所的空，整理了一下衣服，顺便和服务员打了声招呼，让他在十分钟后放一首歌——《信仰》。
回到座位，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和以前很不一样，现在特别爱笑。而我，能想到的话题也是寥寥，就这样，半沉默着坐在一起。
十分钟后，熟悉的旋律响起，我左手手指跟着曲子无声的敲击着桌面，仿佛又回到当年，我为她唱着这首歌。
整首歌的间隙我们的没说一句话，我用余光看着她，她默默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雨滴打在玻璃上，缓缓地滑落，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
我闭上眼，仿佛回到了毕业典礼，仿佛又看到了她窘迫的样子。我突然很想笑，最后笑出了声，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明显上扬。音乐结束，空气突然安静。
“你当时脸红的样子真挺可爱的，你当时也不爱笑，看看现在，你微笑起来多好看呐。”我打破了尴尬。
她抿了一口咖啡，吃了一块饼干，我生怕她不想再提这件事，我也故作镇定，大口下了一杯冰拿铁，真凉！
她看着我表情略微扭曲的样子，“你还和当年一样那么逗逼……”
我也笑着打哈哈，这个话题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
之后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她起身，“其实那几年，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光……”她轻咬嘴唇，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刚要问，她轻叹了一声，脸上露出很疲惫地样子，轻轻捋了捋头发，拿起伞走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外边雨已经停了。
不过我在想，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不过我又确定了一件事，我确实，一直都在喜欢她，五年，没离开过。我，也有了动力，要把这小广告公司做大的信念。
三，张若琳
那个时候想不到会在星巴克碰到刘子阳，我还以为他在一直南方，没想到还是来了北京。
这么多年，再见到他。变了好多。
可能是巧合吧，再次听到《信仰》这首歌，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也一直再想，如果回到那些年，子阳他再在我面前低吟浅唱，我会不会已经脸红着离开……抑或……义无反顾地抱紧他？我没有答案。
那天晚上，宋轶已经熟睡，我坐在床头，开着电脑，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突然手机响起，是刘子阳。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只听到电话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刘子阳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喝醉了，他口齿不清地呼喊我姓名。他说，“若琳，你知道，我刘子阳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你啊……”声音很大，还带着哭腔。
我问他在哪里，他吞吞吐吐说在个酒吧里，我赶忙穿上衣服去找他。到了酒吧，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再尽情地放纵着，所有愁绪都抿在五颜六色的酒里。
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坐下喝一杯，但由于刘子阳真得醉得像条狗，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好不容易把他拽起来，搀扶着往外走。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得往宾馆里送，可这货二话没说吐了我一车。我顿时无语，赶忙抽出纸巾给他擦拭。
在我靠近他的时候，他突然用力把我揽入怀里，准确的一吻，我动弹不得，可能也不想动，就这样半推半就着和他吻上了。
这时候车门突然被拉开，宋轶漠然地站在车旁，我赶忙推开刘子阳。宋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里充满了不屑。
他把刘子阳从车里拖出来，刘子阳眼里带着挑衅，“你他妈谁啊，老子正爽呢你干嘛呢……”
宋轶脸色铁青，我深深地感到无力。刘子阳啊刘子阳，性格上的莽撞这些年还是一点没变。
宋轶两拳把刘子阳打倒，骑在他的身上拳头不停的砸下去。我不顾一切得去拉开宋轶。
宋轶还是放开了刘子阳，还是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想解释什么，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宋轶掏出一个戒指，打开盒子给我看了看，“全过程我都看到了，你没反抗……为什么？”
我无言以对，只得轻叹一声。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戒指上，原来宋轶打算这两天和我求婚。戒指上镶着一颗不大也不小的钻石，在路灯光芒下熠熠生辉，我就看着那个光点，竟然有些刺眼。
宋轶把戒指攥在手里，我看到他拳头用力的攥起，接着他的手用力朝我后方一甩——他扔了！我大叫一声，顺着他扔的方向跑去，就在那里摸索了半天一无所获。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宋轶走了，刘子阳倚在轮胎旁，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左手还捂着半个脸。我才发现天已经蒙蒙发亮，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晨光熹微。
刘子阳扶着车站起来，狼狈的倚在后视镜旁。“对不起。”他说。
我没看他，也没回答他。自顾自地上车，在空旷的马路上把油门踩到底，然后瞬间狠狠地踩下了刹车，巨大的惯性让我的灵魂好像和肉体分离，好像没有躯壳的灵魂。我的眼睛还是湿润了，最后趴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刘子阳打过电话来，“若琳，若琳？”我吸了吸鼻子，还是没有回答他。
“若琳你听我就行……真得对不去，我当时喝醉了没控制住……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如果对你伤害很大，我真的对不去你……”刘子阳还是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心不在焉得听，其实我满脑子想到都是宋轶，毕竟在一起三年多了，谁也没料到会出这么一档子事。
“若琳，我喜欢你，这几年来，我——没离开过。”
我一怔，“你酒还没醒。”说着挂断了电话。
我和宋轶很有默契地分手，互相没有挽留。
四，刘子阳
没想到我又一次过了火，我对不起若琳，更对不起她男朋友，其实现在站在我的角度，我倒是更希望他们两个复合。
从那之后，我没在见过若琳，我也离开了北京，和同学们的合伙随机戛然而止，后来听说他们的广告公司办的还不错，不过我不后悔离开。
若琳没再找过我，我也没自欺欺人地去祈求原谅，我知道她对我有感觉，可归根结底我还是迈不过那个坎儿，我想她也是如此。
又过了五年，我一直没找女朋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我习惯了漂泊，真得不想找女朋友……好吧这一切都是借口，除了若琳，没什么还能让我能不顾一切的了。
这一切，从开始到现在，不多不少，十年。
我偶尔在朋友圈里分享一两首歌，发的其他的若琳都不理，可每当我分享音乐是她都会默默地给我点上一个赞。
又一次，我分享了《信仰》，这次她没给我赞，过了今天，仍然没有等到那个赞。我翻阅以前的记录，每首歌都有她的印记，唯独这一首显得那么单薄。
我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隔了很长时间她才接的，“你和他，还挺好的吧？”
她顿了顿，“挺好的，你呢，你的她还好吗？”
“她刚刚对我说，她挺好的。”我说。
然后空气突然安静，犹如玻璃里嵌着的花纹那样，一切仿佛静止。
“我要结婚了。”她还是选择打破尴尬。
“恭喜。”我木然地回答。
“很抱歉没有早通知你。”她说。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音乐突然响起，她说是她的另一个手机，她让我稍等。
铃声是《信仰》，原来她还这么喜欢这首歌，我陷入了回忆的螺旋中……
“子阳，子阳你还在吗？”
“啊……我在，我在。”
“我婚礼……”她说了一半转移了话题，“你呢，还不打算结婚吗？”
“嗯……祝你幸福。”我说。
再次陷入安静，我微微一笑，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那天天气很好，碧空如洗。
我想去看看，见证一下。
我倚在门框，我到的时候刚好到神父问新人愿不愿意嫁给对方，其实这就是个流程，都决定要结婚了，你说愿不愿意嫁给对方呢？
我原本以为我会很安静地看着，可到两个人交换戒指的时候我控制不住了——我想，如果我再优秀一些，站在台上的男人应该就是我了。
我怕我会哭，我怕一个奔三的老大爷们抹眼泪——我选择离开，其实若琳看到我了，看的我来了，这就够了。
很高兴他们还是在一起了，这能让我的愧疚少一点。我不知道我怎么走出酒店的，只是感觉内心有股火没有释放出来。
新婚快乐，张若琳。
五，张若琳
刘子阳还是来了，没有痕迹地来，没有痕迹地走。
时候听朋友说，有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进来，站了一分钟左右，突然急匆匆的走了，边走边解领带，后来走到电梯口把领带急匆匆的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不解刘子阳为什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可能也从来没了解过他。
我知道宋轶害怕我和他还有纠缠，害怕我突然变卦，可是我明白，我和刘子阳，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在一起，可我们都没有做出那个选择。
现在我承认，我喜欢他，曾经喜欢过，这一点，我没骗自己，更骗不了自己。
那就——再见吧，我的青春。
祝你幸福，子阳。
完
改编自童英然同名歌曲《没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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