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十八岁的时候,我会整天骑着单车在我们县城那条逼仄的小街上晃悠,渴望能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遇见一个阳光明媚的姑娘,然后俘获她或者被她俘获。
当我十九岁的时候,我主动出击,撩拨着我们学校每一个稍有姿色的姑娘,但当她们稍有动心,我便转身就走。这让我成为我们那小小校园里所有女生口中的流氓、色魔,也让我成为所有对她们存有心思的男生眼中的敌人。
我哥们说:“你他妈有病吧!”
二十岁时,应我哥们吉言,我真进医院了,因为自杀未遂。我在医院醒来时,站在我旁边的人都显得很高兴,嘴上喊着:“醒了,醒了”,脸上开始流露出微笑,那是一种只有在拯救生命后才会有的笑容。
三天后,我出院的时候,我的主治医生对我说:“春天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挺过去就好了,不要再做傻事了。”我本来觉得他可能用错词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错。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自杀的原因,但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也流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我也听过,但没有对的。其实当我割下手腕的那一刻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自杀,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生死的快感。我后来觉得这大概和这几年里我身边的死亡的人太多有关,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就突然死去了,这大大加深了我对生命无常的恐慌,也让我产生了一种把死亡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强烈愿景。
三个月后,我爱上了一位姑娘,她说她叫丁香,但我后来发现在她名字的‘丁’和‘香’之间还有一个‘晓’字。我第一次遇见丁香时,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草坪上看着散在各处的热闹人群,我于是决定上前认识她。至于具体的细节,我已经一概记不清了,但丁香在和我好了之后告诉过我,我那天和她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孤独的坐在这里的模样像极了我身体里隐藏的那个孤独的灵魂,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灵魂。”丁香还说这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情话。我问她你就因为这句话爱上我了。她说,还有你手腕上的那道伤痕,它让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我从未想过俘获一个姑娘是这么容易的事,这也是我直到今天还记得这些话的原因。
丁香问我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这个问题我曾想过,但我始终没想明白是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在她答应和我好之后。我告诉她的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开心,搂着我的手臂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想趁势吻她,但她躲开了。
她说:“我们就谈纯洁的恋爱,先做精神上的伴侣,其他的事以后再做,好不好?”
这让我有些吃惊,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一个有着柏拉图式爱情观的女生。但我不能拒绝她,否则会让我显得像个臭流氓,尽管我以前的名声也不好,但谁也不会愿意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暴露自己丑陋的一面的。
我说:“好,我答应你。我们就和最好的朋友一样。”
她突然有些生气,放开了我的手臂,说:“我们之间是爱情,不是友谊。”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小女生害羞,一回生两回熟的问题,但她的执着却超出了我的预想,也打碎了我所建立起来的爱情观,这让我在一段时间内极其迷茫甚至还有点焦虑。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认识了另一个女人,她叫徐倩,是个有夫之妇。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酒吧里一个人喝闷酒,桌上摆满了空酒瓶,好几拨上去搭讪的人都被她赶走了。我过去对她说:“一个人借酒消愁不是个好办法。”她没理我,我又对她说:“你这么喝酒会死人的,而且还容易给别人带来麻烦。”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哭过,她的眼睛有点红。我掏出一瓶安眠药放在放在她手边,说:“想死的话加点安眠进去更快。”她说:“滚,你有病吧。”我说:“没病,但我死过,滋味并不好受。”她显然是有点不相信,我伸出那只被割过的手腕给她看,她抓过去摸了摸,说:“真的啊。”我说:“对,真的。”她没有再赶我走,但还是喝酒,也让我喝酒,人群里有人向我竖起大拇指。那晚,我们喝到很晚,酒吧快关门的时候才离开,我搀着她离开,她在我耳边说:“今晚我是你的。”
我们去了酒店,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她心中有苦闷需要发泄,她显得非常主动。第二天我打算走的时候,她还没醒,我本想悄悄离开,但还是鬼使神差的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回去的路上,我的内心升起了对丁香的浓浓愧意,几次想折返回去拿走那张写着我电话的纸条,但又都没有。
再次见丁香时,我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微笑,挽着我的手臂。这让我的负罪感更加强烈,我心里几次有冲动想要告诉她一切,但又都被我压制了,我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享受和她在一起的宁静时光了,我怕失去这一切。
“丁香纯净的就像是从诗里走出来的女孩,我不能用自己肮脏的事情来玷污她”我对自己说。
而徐倩,在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联系我。这也让我以为那件事彻底过去了。
夏天到了,我发现我的内心又开始躁动了,丁香又一次拒绝了我想把我们之间关系更进一步的提议,她说:“我想要最纯粹的爱情。”
我的脑中开始时不时便会回想起那天和徐倩在一起的情景,回想着每一个疯狂的细节,这些回忆在和我对丁香的愧疚搏斗着并逐渐占了上风,最后全面压制住了我对丁香的愧疚。我开始有点期待徐倩会联系我。
徐倩也是在这个时候联系了我,这次没有酒,却比上次有酒更加疯狂,我的大脑完全被那个正在我身上运动的女人所占据,我们轮换着位置,谁累了便躺下,直到我们都累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徐倩突然哭了,她说她有老公。我说我知道。她说,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我老公。我说,不知道。她说,我真的很爱他。我本想说我理解她,但我此时不想提起丁香,我不想亵渎她。
我静静听她说。
她说:“我和我老公是大学时候认识的,毕业后就结婚了,我老公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我们的婚后生活一直很甜蜜,但甜蜜中我的内心却越来越压抑,我开始经常不自觉的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这让我很惶恐,我感觉自己背叛了我老公,我开始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在一段时间里果然好多了,但时间一长那些乱七八糟的幻想便又在我脑子里浮现,像放电影似的。我感觉自己快被这些东西逼疯了。那天你在酒吧见到我时,我正好特别苦闷。其实那天你醒来的时候我也醒了,我看你留了个张纸条便猜到是电话,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但我走的时候不但看了还记下来了。回去的时候我想跟我老公坦白,但我又不敢,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打击。我想着我以后慢慢的在生活里补偿他。也奇怪,这么想了之后,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变得很宁静,这也让我更加不敢告诉我老公。但这几天,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开始频繁地想起你,想起那些可耻的画面。我不停的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联系你,但我还是背叛了自己,你说,我是不是本来就是个荡妇啊?”
听她说完,我奇怪的想着,也许每个走上这条路的人都有着相似的开始,至少开始的时候有着相似的烦恼。
我知道我应该劝劝她,我说:“不是,你只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人所做的事再也没有比遵循自己内心更正确的选择了。有位哲人说过,我们现在拥有的一些人际关系的形式,如婚姻关系,家庭关系等,但我们所拥有的人际关系的类型少的可怜。而且从世界各国人民的生活实践来看,在婚姻关系之外做出新的选择已经成为一个新的趋势。”
她已经不哭了,问我:“那个哲人是谁啊?”
我说:“他叫福柯。”
我们都不说话了,就静静的躺着,天快明的时候,她离开了,她走后我也走了。
我们开始维持起这段关系,有时候她联系我,有时候我联系她。她渐渐的变了,不再像以前那般苦恼,但还是对她的丈夫有着强烈的负罪感。期间,我问过她为什么那天晚上搭讪她的人那么多,但却选择了我。她说我让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和丁香还是继续着她所理想的恋爱,但丁香在我眼里越来越像一个符号,一个不容任何亵渎的纯洁的圣灵。渐渐的,我已经不会对她升起任何不纯洁的想法了,但我比以前更爱她了。
又一次我和徐倩见面后,她的丈夫发现了,他带人在我的学校门口狠狠的打了我一顿,并警告我如果还敢再干,就卸了我的腿。
那位曾经说我有病的哥们帮我交完医药费后,又对我说:“你他妈有病吧,丁香那么好的姑娘跟了你,你丫还出去乱搞,活该被人打。”
我冲着他乐,一乐脸上的伤口就被扯开了,疼得我直龇牙。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说:“要打回去吗?”
“不用,是我错在先”我说。
“那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当我跟徐倩在一起时,我愿意把所有的生命都耗在她身上;和丁香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宁静,她温柔而又纯洁的目光时刻在融化着我,我愿意陪她走到地老天荒。
“那你还爱丁香吗?”。
“爱”
“那另一位呢?”
“不爱”
“你丫迟早死在这件事上。”
丁香来了,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温柔的看着我。我那哥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在监狱里了。我说:“我等你出来。”他点了点头。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狱警提醒时间到了之后,他便起身走了。
那天他从医院走后,便回到了和他女朋友一起租的房子里,当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他杀了那个男的。然后去自首了,他对警察说:“那个男的强奸他女朋友,他杀了他。”尽管后来他女朋友并不是这么说的,但他从来没有改过口。
我对丁香说完我哥们的事后,她抱着双腿坐在草地上,沉默地看着远处,天空一朵白云飘浮在她的头顶,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这使我自惭形秽。
丁香突然笑了,她起身紧紧的抱住了我,她抬起头看着我说:“我爱你。”我刚想对她说:“我也爱你。”便被她吻住了,这是一个热烈儿漫长的吻,漫长到我觉得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就是我们双双死去的时候。我愿意跟她一起死,我在脑中幻想着我们死后是变成蝴蝶还是化成灰尘然后混合在一起滋养着一颗丁香花种子,直到它开出花。
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对丁香说:“我第一次感觉到你是这般的真实。”
丁香说:“那你会记住我吗?”
我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丁香笑了,从未有过的艳丽的笑容,像夕阳一般。
丁香突然消失了,我发了疯似的去找所有可能认识她的人问,但所有人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告诉我:“不认识一个叫丁香的姑娘,也从来没看见过我们在一起。”
我被送到了医院,一个发际线很高的医生告诉我:“从来就没有一个叫丁香的姑娘,一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我说:“有,我牵过她的手,我们拥抱过,我们还亲吻过,我现在还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我哥们也见过她,不过他现在在监狱。”医生说:“你也没有一个在监狱里的哥们,这也是你幻想出来的。你的故事里只有那个徐倩是真实存在的,你们偷情被他老公发现了,他老公把你打成重伤进医院了,现在待在监狱里的是她老公不是你哥们。”说完还递给我一张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犯人名单,并指给我看,上面的照片确实是徐倩老公,名字也和徐倩给我说过的吻合,罪名是故意伤害罪,刑期两年零六个月。“那我哥们现在在哪?”我问。“他出国了,而且是和她女朋友一起,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她女朋友没有出轨。”医生说。“我去监狱看他时还见过一个看守的狱警。”我说。医生拿出一张满是照片给我,说:“你看看,那个是你见过的狱警?”我找到那个我见过的狱警指给他看,他说:“这不是狱警,这是公安局民警,徐倩老公打你的时候有人报警,他去过现场,你是在那时见过他。”说完还递给了我那个人的简历,上面确实写着他是一名民警,而且一直都是。“我是在学校门口被打的,当时还有保安看到了”我说。医生说:“那些保安我都问过,他们都没有看到你说的,而且监控录像我也看过,没有你说的事发生。”医生停下来看着我,可能是看我有些迷茫,又说道:“这些故事我已经听你讲过好多遍了。”“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医生递给了我 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重度抑郁并伴有严重的自残自杀倾向,以及妄想性精神病。医生又说:“你奶奶就有妄想性精神病,你还记得吗?”“记得”我说。“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叫丁香的姑娘,一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你明白吗?”医生说。“明白了”我说。“再观察几天,做几项测试,没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出院了。”“好的。”我说。
我出院了,但丁香我还是忘不了。那个有着柏拉图式爱情观的女孩,她纯洁的就像一个圣灵。我走着每一处记忆中和她一起走过的路,希冀可以再次遇见她。我去监狱里找我哥们,他们告诉没有这个人。我问他们徐倩的老公在不在,他们说有这个人,我说我想探视,他们说没有证明不行。我联系徐倩,可她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昭示着丁香不在了,不,应该是丁香从来就没存在过。我也渐渐开始怀疑起自己其实一直在医院这些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包括那个医生。我开始回忆我记忆中的丁香,她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她也从来没和我说起过她的家人,朋友,她的过去,我们没有拍过一张照片,我甚至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一名学生,她看起来那么飘渺,有时候甚至有些虚幻。
我开始渐渐把这一切当成我二十岁时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还要继续在这死水一般的生活里争渡。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到我毕业,工作,然后在老的时候自己回忆起这场梦,也许还会唏嘘一声。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份快递。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看到那张照片,我感到一阵天昏地暗,看完那封信,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哭得像个傻子。
随后的一周,一些重要人物被带走的消息占据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头版头条,但这些都和我无关了。
我离开了学校,去向着雪莲盛开的地方。
多年后,那位经常骂我有病的哥们出来了,我们见了一面,我们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
我:你老了不少啊。
他:你也是。
我:后悔吗?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有点。
我:恨她吗?
他:爱过也恨过,但现在不恨了。
我:我见过她一次,她说她去看过你,但你不见她。前几年她出国了。
他:你呢?这些年怎么样?后来找到她了吗?
我:没有,她真的化作轻烟了,什么也没留下。
他:你看到雪莲了吗?
我:没有,我去的不是季节。后来便再也不想去了,雪莲毕竟只是雪莲。
他:徐倩呢?还见过吗?
我:没见过了。
他:给我看看她留给你信和照片吧。
我拿给他,他看完后沉默了很久,才说:她不该生在这个世界的。
他:你恨那些人吗?
我:我已经记不起来他们了。
第二天,我们分别了,我看着他一个人往东走去,背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他说他要去太阳升起的地方寻找希望。
而我二十岁时所经历过的那场恋爱再也不会有人和我提及了,它终于变成了一段沉在我记忆深处的梦,时刻陪伴着我孤独的灵魂。
丁香的信:
孟良,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化作一缕轻烟了。你好久没有我的消息了,大概急疯了吧。也许你还会被人当作病人被告知我从来不曾存在过,。但是,不要难过,孟良。不要忘记我们亲吻时的感觉,也不要忘记我,如果你也忘了我,那我就真的不存在了。
孟良,我真的很爱你,用我的灵魂我的心去爱你,但不能用我的身体,她太脏了,我不能容忍让这具身体来玷污我们圣洁的爱情。
孟良,我知道你和那个女人的事,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爱我。
孟良,我现在有点后悔没和你拍过一张照片,从前我想的是如果我走了,那你就忘记我,就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梦。但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发现我不想让你忘了我。我希望你记着我,永远记着我,把我当作你灵魂的一部分,带我去看我没见过的东西。
孟良,我爱你,那张照片是我能留给你最后的东西。你要把这张照片刻在你脑子里,这就是我灵魂的模样。
孟良,我爱你,千万次的爱你,我诚愿我所信仰的存在能让我的灵魂归于你处。
丁香的照片:
一身白衣的丁香蹲在一株雪莲旁边,阳光洒在雪山上,洒在雪莲上,洒在丁香的脸上,丁香在笑,比阳光还明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