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倾城
半年之后,叶梒出院了。
他没有辞职。
他也没有去见知秋。
他开始变得更沉默寡言。他经常看着窗外发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给知秋幸福。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与死的距离。如果意外终有一天会再次来临,他一定不会让知秋一同承受。
知秋好多日子没见到叶梒了,她不知道叶梒为什么不来找她。叶梒经常在警局不回家,知秋每次都找不到他。每次通话叶梒也只是回几个字。她开始有些不安。
几天后,叶梒约知秋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一杯柠檬水,谢谢。”叶梒看起来不太精神。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可能最近没睡好吧。”
“至少该刮刮胡子。”知秋喝了一口咖啡。
“我忘了。”叶梒用手摸了摸下巴。
“叶梒你怎么了?从上次出院之后,你就怪怪的。”
“知秋,想过结婚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要和我结婚呀?”知秋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芒。
“不是我,我就是问问。”
“前几天有个医生向我求婚了,”“不过我没答应。”知秋小声问叶梒,“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在等你娶我。”
“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为什么?”“那之前我们之间算什么?”
“知秋,我们分手吧。”
“你有病吧!”
“我说真的。”
“为什么?”
“我不想解释。”
“你总是这样!不听解释,也从来不解释,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那你当初就不应该来找我!”
“我现在后悔了!”“我不应该来找你,”“那样你会过得更好!”
“叶梒,我真想骂你……”
“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叶梒终于把这句烫口的话说了出来,他的喉咙顿时像喝过烈酒一般地发烧。
“叶梒,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对我?”
“抱歉,”“我什么也不想说。”
“叶梒……我真的不懂你。”知秋的眼眶红红的,可是没有眼泪。
知秋没有想到她等了叶梒这么久,却只换来这样的结果。
知秋走了。和多年前一样,走了。
知秋或许不会理解叶梒为什么这样做,带给她片刻的欢愉,却又消失在人海里。可是叶梒是爱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数日后的一天,叶梒在街上走着。这条街上,最多的是婚纱店和首饰店。他用脚踢着脚下的石头,他想知秋穿上婚纱一定会是这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她的裙摆会在微风中轻轻飘起,她的双脚踩在水晶鞋上,她的脸上带着初见时候的微笑,还有微陷的酒窝。她一定会在他面前掀起裙摆转一圈,在他脸上吻一下。可是如今,他真的只剩下幻想。他没有爱知秋的勇气了。
叶梒走进了一家首饰店。
“您好先生,挑一款戒指?”“您已经看了好久了。”
“嗯……”“挑一对。”
“那怎么是你自己呢?”
“我买给自己的。”叶梒自言自语。
“先生您真是幽默,”“是她忙吧。”
“哈哈,对……”“就这一对吧。”
“我给您包起来。”
半年后,知秋结婚了,新郎是那个医生。结婚的当天,知秋还是给叶梒寄来了一份请柬。叶梒没有打开就放在了一边。他没有去参加知秋的婚礼。
就在知秋结婚的这一天,叶梒也戴上了一枚戒指。
知秋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将为人妻,为人母,这之后,知秋的生活或许真的都与叶梒无关了。而叶梒,可能只会固执地一个人生活下去。
叶梒疯狂地把他的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他以为这样他能少想一些事情。他每天唯一的慰藉,就是深夜到酒吧买醉。他总是一个人,头也不抬地坐在那里喝酒,有很多女人过来搭讪,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两句。叶梒每次都喝醉,每次都是阳泽去接他。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这两年中,阳泽辞了职,结了婚。他有时候很羡慕阳泽。可是叶梒明白,他们虽然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他们出身不同。阳泽家很有钱,辞了职可以很容易地再找到工作,让他们的生活过得很好根本不成问题。而叶梒呢?他如果辞了职,就凭他那一点不能称为才华的才华,是不能给任何女人幸福的,更不要说一个安稳的家了。
不久后的一天,叶梒收到一封从外地寄来的信。
信是叶梒在部队时的战友苏寄来的。那时候就数苏、青和他最要好,三人也是部队里最容易出现问题的兵,后来退伍的时候,三人分到了不同的地方。叶梒觉得应该是以前的战友想他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微笑,他很激动。叶梒拿起信,拆开看着,信的内容并不多,可信的内容让他不敢相信,甚至让他窒息。
“叶梒。原谅我无法在信里说太多,因为我心里真的很难受。青在前两天殉职了。他的葬礼就在明天。希望你无论如何要来。”
叶梒的脑子空了。他呆坐在床上,呼吸变得困难。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模糊不清。他拿起信又看了两遍,甚至读出声来。他猛地起身,拿起桌上的水杯对着苍白的嘴唇,可是那杯子里根本就没有水。他在床前来回走了几步,又坐在床边,拿起信看了很多遍。叶梒的意识渐渐恢复,他开始相信信里的内容。他安静地走出到窗边,趴在窗台上,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没有哭出声音,只是眼泪不住地流,和鼻涕混在一起。他用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衣领,拉扯着。
青的葬礼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叶梒当晚就坐上火车赶往那里。
第二天清晨,叶梒就在那里遇见了久别的苏。苏看起来和他一样憔悴。他们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那天……”“青说想见你。”苏的眼眶红红的,黑眼圈也很重。
“我……”叶梒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了。
两人向山上走去。那是座并不高的小山。深冬已至,树的枝丫已经被大雪压弯了,冰花挂在上面,大雪没过脚踝,寒风不时地吹来,在他们脸上锋利地割着。天空有几只飞鸟,不知道要在飞到哪里。
叶梒仰头看着天空,好像要下雪了。
两人到了山顶,已经聚满了人。里面大多都是他们的战友。葬礼很短,悲伤却很长。
“还记得那时候吗,”“他说自己是长青藤。”苏点燃了三根烟,递给叶梒一根,剩下的那一根插在青的墓碑旁边的雪里。
“是啊,”“那时候他可是我们三个里最闹腾的。”“没想到……”
叶梒的喉咙又哽咽住了。
苏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淡淡的几缕,向上飘着。
叶梒看着天空,任手中的烟一直燃烧着,却忘了去吸。风小了一些,天空开始飘雪了。细细的雪花落在燃烧的烟蒂上,发出“丝丝”的声音。
“去喝一杯吧,叶梒。”
“好。”
两人下了山。中间叶梒不时地回头看着,回忆像翻江倒海般涌来。可是他知道,那些日子,永远也回不去了,他的眼睛又开始模糊了。
那天他们两人喝酒一直到深夜。他们回忆着过去在部队的生活,时而笑了,时而沉默。
叶梒没有像这次这样伤心过。
叶梒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天人永隔。叶梒想过总有一天,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会一个个离开他。这次别离,让他的世界开始变黑。
回来以后,叶梒经常做奇怪的梦。他梦到的是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他想要和他们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感觉胸口阵阵作痛,醒来时总是满头大汗。
两年后,叶梒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他不能再酗酒,也不能受刺激,他的肺部一直有炎症,需要定期复查。
叶梒并没有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他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信息。
是陌生号码。
“叶梒,我想见你。xx咖啡厅。”信息上就这几个字。
是知秋。此时知秋并不知道叶梒正躺在病床上。
叶梒拿起电话犹豫了很长时间,确切地说,是想了好长时间。他知道是知秋。知秋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来找他。他必须去见她。叶梒偷偷地换了衣服,出了医院。
“好。”他只回复了一个字。
知秋看起来比他还要憔悴。
“知秋你找我什么事?”
“我离婚了。”
“怎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这两年我过得多辛苦。”
叶梒听到知秋离婚的消息,不自觉地在脑子里描绘着她这两年来在痛苦里度过的每一天,是的,痛苦,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痛苦的滋味。可是叶梒又能做什么呢?如今的他生活一片混乱,一事无成。叶梒用手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那戒指叶梒已经戴了整整两年,从知秋结婚的那一天起,就没脱下来过。
“知秋……”“我结婚了。”
“什么时候?”
“就在你结婚之后不久,”“我便结婚了。”叶梒说着刻意地把戴戒指的手放在桌上。
“她对你好吗?”
“她很爱我。”
“你爱她吗?”
“怎么会不爱呢。”
“我当然希望你过的好,”“可是……”知秋说不下去了。“我只是很想你,”“叶梒。”知秋低下头,用手紧紧攥着玻璃杯。
叶梒的脸色难看得厉害,汗珠已经从额头渗出,头痛让他难以忍受。再这样下去,就骗不了知秋了。也许这次他的谎言失败了,知秋和他又会陷入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他不能让知秋再次受到打击。
“不要再来找我了,”叶梒端起桌上的柠檬水,一口气喝光了。
叶梒起身向外走去。他的脑子和心里很乱。他的身体更加不舒服。
走出门的时候,他险些摔倒,他赶紧去抓住门的把手。他想至少应该离开知秋的视线。
知秋看着叶梒远去的背影,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叶梒自己都没有想到,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变得如此决绝。
“那个警察怎么样了?”医生问护士。
“刚才我没看见他。可能去洗手间了吧。”护士回答。
“没看到他?”医生说着推开了病房的门。
叶梒这时刚从外面回来,衣服已经换好了。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我们正要找你,”“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去走廊走了走,”“一直躺着也不是特别舒服。”叶梒躺下来,看着窗外。
他的心里更加难受。本以为知秋能拥有相对幸福的婚姻,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叶梒在病房的这段日子,他做了很多梦,梦到的都是以前。
一天,叶梒正在看以前看过了很多遍的那本《挪威的森林》,他总是这样,一本书能看很多遍。这些天来,他一直都盯着书发呆,偶尔也盯着窗外发呆。他下了床,向窗前走去,向下面的街道看去。
初冬了,街道边缘只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路的中间并没有多少雪,只有细细的融化成水滴的痕迹。人来人往,不知道是回家还是去往什么地方,他们走得也很快,在车辆之间穿梭着。在这人潮之中,他好像看见了知秋。
在人群中,他总是一眼就能认出她。知秋的身旁有一个小女孩,两岁左右的样子。她牵着她的小手,两人正说着什么。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知秋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他连一件衣服都没来得及披上,便向楼下跑去,他心里一直默念着知秋一定要走得慢些,再慢些,就算只能看一眼也好。
叶梒由于跑得太快,出门时滑倒了,他顾不了摔到了哪里,爬起来向门外跑去。知秋刚好走过了大门,叶梒想和她打招呼,可是又忍住了,他停在原地看着知秋的背影。
知秋盘起了头发。她就在叶梒的面前,那么近,又那么远。
“妈妈,你不是说叶梒叔叔在这里吗。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叶梒叔叔忙得很,”知秋蹲在女孩面前,给女孩把围巾围好。
叶梒赶忙躲了起来,在远处偷偷看着。
“叶梒叔叔到底什么样啊?”“你总是说起他。”
“你会见到他的。”知秋微笑着在女孩额头上吻了一下,起身牵着女孩的手,渐渐地走远了。
叶梒看着知秋和女孩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转身回去了。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躲进了卫生间,伏在水池边哭了起来。那声音已经不像个男人。
叶梒真的很想照顾知秋,还有知秋的女儿。他想,知秋的女儿应该像她一样美丽,一样善良。这之后知秋的生活会变得很辛苦。可是叶梒根本不能这样做。他给知秋带来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他太累了。
他现在只想回家。
这几年,他几乎没回过家。上次受伤他都没有告诉爸妈。
叶梒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他需要一个没有悲伤的地方,让他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所有的悲伤都能画上一个句点,所有事情都能够结束。
可是有些事情,在认为悲伤的时候,却还没有到最悲伤。
叶梒在列车上睡着了。
睡梦中,他骑着越野摩托奔驰在一条布满山茶花的路上。在路的尽头,是一个山茶花园,里面开满了山茶花。叶梒从摩托车上下来,走进了山茶花园。
山茶花园的主人是个女子。
读心人
“你来了,我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我们见过吗?”
“我一直住在你的心里。”
叶梒有些恍惚。读心人对他说:“我知道你的内心所想。”“我可以帮你疗伤,让你的人生重新开始。”
“你是说,重新开始?”
“有些东西就是很难相信,不过也不用去想为什么,”“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可是我知道这是梦。”
“这不重要,”“你现在需要的,就是我。”
“可是……有点不习惯……”
“好,让我给你换个熟悉的场景……”
叶梒眼前的山茶花园渐渐消失,他回到了列车上。
读心人依旧坐在他的身旁。
“这样……好吧。”“这么说,你很了解我吗……”叶梒手里拿起一个橙子。
“不是这样的,我也是只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也就是你最脆弱的时候。对于你,我只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读心人拿出一个画夹。她拿出画笔,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叶梒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可是她的眼睛周围生出隐隐的淡黑色的晕。她的头发一直垂到胸部的位置,几乎接近透亮的金色。手指很纤细,指甲上涂的是珍珠色指甲油,戴着一枚戒指,已经没有了光泽。另一只手没有涂指甲。她偶尔把铅笔从纸上移开,放在唇上,像是在想着什么。
“她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叶梒心里想着。
“你知道我在画什么吗?”“是你。”“我想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女人把画拿给叶梒看。
“还挺像。”“我真有这么疲惫?”叶梒又看了一眼那画了一半的画,他的胡茬比以往重,脸很瘦削。
“因为你有心事,”“读心人嘛,”“说的很准。”
“你是画家?”
“你的读心人能做到你想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想成画家?”
“没错。”“说实话,你的心绪挺乱的。”
叶梒觉得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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