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旋风仰慕追随筋斗云

黑旋风仰慕追随筋斗云

我叫路虎，我是钢铁之虎。噢，我荣耀地告诉你，我不是普通的路虎，我是全球限量版皮卡路虎。我出身名门，血统高贵，我的娘家是罗孚汽车公司，我的祖辈在伯明翰面世。他们虽然垂垂老矣，但我依然记得他们曾经的辉煌。

他们分别成为丘吉尔首相、伊丽莎白女王二世及罗马梵蒂冈教皇所钟爱的坐驾。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那是一个使我的祖辈激情飞扬的时代，那是一个令我的祖辈纵横驰骋的时代，那是一个让我的祖辈大显身手的时代。

我的梦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难以超越祖辈，但我亦想和他们比肩而立，站在我辈成就的巅峰。可是事与愿违，有两句话是对我现状的写照。一句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还有一句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在一次豪车展会上，我怡然自得地和车模小姐肌肤相亲。展厅里，无数人在围观。从他们的目光中，我看见了艳羡，看见了垂涎，看见了占有。许多人在拍照，我的身前身后左右两侧，都是他们视线的焦点。

其中，有不少心不在焉的人。从他们手机的角度，我知道他们的聚焦在车模身上。他们得借着这不可多得的机会，多多地拍摄车模的靓影。说不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手机里的靓影，会走进他们的梦境。对于这种类似于买椟还珠的举止，我一点都不介意。甚至，我还为能够无意中帮到他们，心里滋生出一种洋洋自得。

你看与不看，车模一直在我身上；你拍与不拍，风景一直在我身上；你买与不买，魅力一直在我身上。默默地，我傲视着身边的一切。静静地，我等待着我的主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终于出现了一道豁口，一个男人神情轻松地走到我的面前。

他三十多岁，中等个子。不白不黑不粗糙也不细腻的肤色，看上去有些精干的味道。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欣赏多了几分挑剔，但是我看见了他的与众不同。他的眼睛直接落在我的身上，基本上没在车模身上流连，这是一个有心领我回家的人。对于他的挑剔，每天被人类包围的我，也能够理解他的要义。

人类的生意人有个秘诀，就是在谈生意的过程中，那些只挑货品毛病的人，才是真正的买家。他围着我转了三圈，对于车模绽放的如花笑靥，抛出的如水媚眼，摆弄的如水柔姿，视而不见。

当他拉开车门，坐上主驾位，双手虚捏着方向盘的时候。我的心脏在呐喊，我的血液在沸腾，我的四肢在张扬。我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人类，借人类的语言抒发我这钢筋铁骨的感受。

而事实上，在这个逼窄狭小的展厅里，我的发动机不能轰鸣，我的轮毂不会驱动，我腹腔里的汽油更加不敢燃烧。我要表达的只是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看起来喧哗，其实让我无比寂寥的地方。

我渴望天高地远，我向往山高水长，我企盼到尘世中修行。这个人轻轻地合上车门，悄悄地离我而去。我一点都不着急，他肯定会回来的。他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坐驾，这一切仿佛早就缘定三生。

在这等待的空隙里，我一如先前那般接受车模小姐的抚慰，接受观众的喝彩。我感受着他们那种不曾说出来，却是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膜拜。

回家，我跟着主人踏上归途。繁华都市的摩天大厦被我抛在身后，高速公路的快车道才是我心仪的地方。我在那里可以日行千里，让传说中的赤兔马望尘莫及。风呼呼车啸啸，我终于能够一展身手，践行我的壮志豪情了。在我的眼里，此刻的主人无比帅气，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潇洒，如同行云流水。

在我心旌飞扬踌躇满志的时候，主人突然降速右拐进入匝道。待到出了收费站，我的心开始发凉。这是一个小小的县城，据我目测方圆大约五公里。这么短的距离，我才启动还没加速就到头了。我的主人，莫非就生活在这个鸟笼大小的地方？

我在心里祈祷，但愿他只是从这里路过，或许是探亲访友，然后带着我远走高飞。在郊外的一座庭院里，我的心从高高的云端，一下子沉入深不可测的山谷底下。因为女主人不但对我不屑一顾，而且是不假颜色的嫌弃。她用愤怒的口吻指责她的丈夫：“你这个败家子，买个破车就两百万。你说它能当饭吃？摆在咱家还占地方！”

“哎呀你别生气，这车虽然贵，但是可以撑门面。”我的主人口气软和地说：“省里的城际轻轨马上就要开工，我拿到了五个车站的工程。下个月就要去省城签合同。我想让它给我长长脸，这是全球限量版的豪车，让别人不敢小瞧我。”

听了这话，女主人的气势才稍微收敛。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然后才说：“好吧。签完合同后，这车就摆在院子里。”她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我的命运。

不久，就到了签约的日子。我在省城就风光了那么一次，然后就一直被圈在这个庭院里。在这个田园气息浓郁的地方，我对人类的王者曹操那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情怀，有了深切的感悟。

骏马老迈尚且想着驰骋千里，何况我这匹血气方刚的钢筋铁马，怎么会愿意偏居一隅？我渴望行车交错马蹄磨削，重新回到车马来往穿梭频繁的日子。可是，我的主人在外面流连，我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终于看见了女主人的笑脸，也终于等来了再一次的出行。当女主人把启动我的钥匙，交给站在我身边的男人时，我有了新的临时的主人。这是从他们的对话中，扑捉到的重要信息。这个男人付给女主人五千元，我就被租赁了。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将骑坐在我身上，让我把他从武汉送到昆明。

人类的心理真是不可捉摸，明媒正娶地把我接回来，转眼就把我送出去。虽然是短期的，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屈辱。女主人的这个举动，让我想起上世纪三十年代，人类穷苦人家的典妻。也想起了被富家公子始乱终弃的杜十娘，懂得了她为什么会怒沉百宝箱。

如其被羞辱，我宁愿困死于这个小小的宅院。可是，我主宰不了自己。就像那些被拐卖的人类少女，被人逼迫着走进夜总会坐台。在女主人的盈盈笑语中，我怒吼着冲进县城的主道。还没来得及瞟一眼街道上的俊男靓女，我就在高速公路上狂飙了。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好像骏马驰骋在草原上，我重新回到可以肆意纵横的旷野，欣赏没有阻隔的蓝天白云和扑面而来的山水景物。我麻木已久的身心，又焕发了生机。

虽然身不由己的，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事已至此，我不得不计算一下行程。从九省通衢的武汉到四季如春的昆明，2200公里。以我最高250公里的时速，完全可以朝发夕至。

想到途中得经过湖南贵州，我不免有点小小的兴奋。纵然不能瞻仰五岳之一的南岳衡山，不能亲临以瀑布闻名天下的黄果树，但若能远远地望见祝融主峰，淡淡地嗅着瀑布雾漫，于我而言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驾车的男人也是搞工程的，和我的主人是朋友。可是凭感觉，他没有我的主人那么厚的家底，否则也不会租车去撑门面了。另外，他也没有我的主人那么正派。他去昆明收工程款，一路上却和情人淫言蝶语。那些不加掩饰的话语，那些不堪入目的动作，让我这个非人类都面红耳赤。同时我也腹诽我的主人，你怎么和这种人是朋友？

调情的间隙，这个男人对我有了非议。他不满地说道：“这路虎啊，开起来是兜风，却是一只油老虎。”

“很费钱吗？”我觉得这个女人的话很傻。现在的油价涨得飞快，开车能不花钱吗？你以为汽油是自来水吗？另外，我也非常鄙视这个男人。你开着我这样的豪车，不去感受路上优美的景色，却在心疼烧了几个汽油钱，真是让我无话可说。既然你的资产单薄，连些许汽油钱都不能承受，那你何必开着路虎充大拿呢？

“当然费钱呐。”男人一面摇头一面说：“这个来回，汽油钱就得一万多元。本来答应你的钻戒，卖不成啦。”说完，男人气恼地按了按喇叭。

“那我可不管。”女人一听，到手的钻戒就这么没了，可不乐意了。她娇嗔地说：“你昨天还跟我说：钻戒在手，爱情恒久。才睡了一个晚上，我身上的感觉还没退潮，你就不爱我了。”女人说着，就伸出纤纤玉指，在他的大腿上轻轻地拂动。

宛如一根羽毛在心尖上掠过，男人肌肤上的颤栗，瞬间演变成骨髓里的酥麻。想起了销魂的鸳鸯罗帐佳人俏媚，他立马缴械投降俯首称臣。男人连连告饶地说：“买，买，到了昆明就买。”女人嫣然一笑，收回手臂。

过了一会儿，女人扭头问道：“下次加油的时候，你不可以加便宜一点的油吗？”我在心里冷笑，真是个白痴的女人，问的话都是这么白痴。但是我想，这个男人肯定不会这么无脑。

“那可不行，得加97号汽油。如果加劣质的油，汽车会动力不足跑不起速度，还会损害发动机，缩短使用寿命。”果然，女人的话让男人连连摇头。他无奈地说：“这台限量版皮卡路虎，得两百多万，我可赔不起。”

算你识相！我在心里冷哼一声，你如果听了这个蠢女人的话，你就离倒霉不远了。你若是胡乱给我加油，我一定要努力地趴窝。我要一动不动地趴着，故意给你弄个油路系统损坏什么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也让我的主人醒悟，随随便便把我租借出去，是何等的得不偿失。

“呀，是这样啊？”女人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只要你给我的东西一分不少，我管你赔钱不赔钱。有钱我就跟着你，没钱我早就走人了。听到她的心语，我默默地为这个男人默哀。

女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要不，咱们回来坐高铁，怎么样？”现在，她必须给他想个省钱的主意。不然到了昆明，她的钻戒也不一定能到手。她可不想让他白白的沾了身子，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生意，她是不会做的。

“那不行！”男人虽然一口否决，但他还是偏过头问道：“坐高铁，那这车怎么办？”

“好好想，总会有办法的。”女人柔柔地说道：“要不到了昆明，你打电话给你朋友，说你要在昆明呆三个月。他舍不得他的车，自然就会坐高铁过来接车。”

男人迟疑地说道：“这么做不好吧。”

“不这么做，你还得花冤枉钱。”女人态度明朗地说：“你朋友如果来了，咱们的钱不就节省下来啦。”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说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原原本本的，我记住了他们的话。主人啊，我是遇人不淑，你是交友不慎。现在还没出湖北，你的损友就算计你了。看来，你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喽。在为主人担心的同时，我也在为自己的以后担忧。人类常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我们车类也怕进错了门，也怕找错了老板。

这时女人朝他浅浅的一笑，手指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一戳，满脸媚态地说道：“然后我陪你去欣赏大理的风花雪月，去体验丽江的浪漫多情。”

就在男人享受温柔而失神之际，我在高速公路上飘忽起来。忽左忽右，车轮划出一道又一道弧线。此刻，我的摆动是自由的任性的，没有章法没有韵律。我完全是野性的，呼啸着怒吼着奔腾向前。前面是个山涧，我要从那里冲出护栏，把这对不知死活的男女抛下去。

我要让我的女主人知道，尽管她的身体里流淌的都是赚钱的血液，也不要因为能够碰巧用我赚钱而高兴。只要我不高兴，她的计划就会失败。其实这还是次要的，我真正要教训的是车上这对男女。我要让他们的心术不正付出代价，让他们在寻欢作乐之际命赴黄泉。有时候生活中的小事，也是致命的。

“啊！”在女人的尖叫中，迷醉的男人在慌乱中拧动方向盘，企图让我从脱缰的野马状态重新回归理智的行驶。可是一切都晚了。人类用来炫耀他们速度的言辞，那些什么脱弦的利箭之类的说法，那些被形容的速度都比不上我。觉察到情势不对的安全气囊，急不可耐地准备履行救援的职责，被我严厉地阻止了它的弹出。

在纵身跃出路面凌空翻滚的那一刻，我隐约看到了主人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时，他张皇失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