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公年轻时在镇上家喻户晓。
那个年代讲理的最直接方式就是打群架。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公公很仗义,常常带三两个弟兄抽袋烟功夫将地痞流氓干倒一片。
要命的是电影里行侠仗义的年轻人的高大威猛,血气方刚,公公都占尽了,不到十八岁的公公让镇上的女人望尘莫及。
公公兄弟姊妹七个,父母起早贪黑疲于奔命,日子还是捉襟见肘,高中没毕业他就辍学了。
别人家的孩子辍学到处找活计替父母养家,公公跟着三教九流混社会去了。
公公浪迹天涯,居无定所,每年回家几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女人。
80年代初的小镇偏僻闭塞,妖娆的女人每次来镇上转一圈,镇上的婆娘们嫉妒中带着嘲讽,男人们羡慕中带着贬损。
公公的女人们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给孤陋寡闻的镇子增添了不少生气。
✪.2
有一年公公回家,头一次没有带女人回来。
他带回来的是他的师兄东哥,还有东哥的女人东嫂。东哥犯了事,警察四处追查,他和东嫂跟着公公回来避避风头。
东哥比公公大十岁,龙嫂看样子也不小了,比起公公的那些女人们,她长相一般,但很温顺。
东嫂很怕东哥,与其说是他的女人,不如说是他的女奴,伺候东哥穿衣吃饭,还时不时挨东哥的拳打脚踢,东嫂真是能忍。
公公带回家那么多女人,家人只记住了东嫂。
大概住了半个月,东哥东嫂决定换个地方避避,他们走后,过了两天公公也收拾行李走了。
第二年春天,公公还没有回来。龙嫂突然来到镇上找公公,她看上去挺憔悴,整个人变得消瘦。
家人告诉她,公公没有回来,她问有没有能联系上公公的方式,全家人都摇头——公公就是一浪子,谁会知道他在哪儿。
东嫂失望地走了。
✪.3
公公在外面混迹十几年,没混出个名堂来,还为兄弟背黑锅蹲了两年监狱。从监狱出来厌倦了外面的世界,浪子终于回头了。
公公回到镇子,镇上年轻时跟他打过群架的兄弟们都来找他,找他重出江湖的,找他作案的,找他赌博的,也有找他做生意、开厂子的。
混迹社会的那些年让公公变得小心谨慎,他谢绝了昔日的兄弟,跟着他的堂哥上山开采石头。
公公摇身一变成了石头山上老实本分的工人。
他曾经带回家的女人们似乎都忘记了他,没有一个来看过他。
龙嫂倒是又来了一回,她比上一次更憔悴,更消瘦。家人就像对亲人一样招待了她。
晚上公公把她安排到一个旅馆里,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第二天龙嫂没给家人打招呼就走了。
✪.4
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公公身边没有个女人,连镇上的人们都觉得不合常理。
家里家外的人没少人给公公说对象,单身的,离婚的,寡妇,带孩的……
历经过繁华的公公,看淡了生活,却没有看淡女人,他对女人的标准没有降低,那些给他介绍对象的,都被他打发了。
最后公公和一个小他8岁的富家千金好上了,没过俩月,女人就怀孕了,挺着肚子和公公草草完婚。
公公的女儿彩铃刚满月不久,公公正在山上干活,堂哥因为开采石头和包工头打了起来,包工头人多势众,不一会堂哥就被打得头破血流。
公公听说后,拎着铁锹冲过来,一锹拍倒一个,包工头吓得抱头鼠窜。
公公出手太重,包工头的一个手下被他打得一个星期后才醒过来。公公没来得及跑,被警察逮住,因故意伤害罪判刑三年。
公公的女人连半年都没熬过去,扔下孩子跟来镇上做生意的南方人跑了。
✪.5
说来也巧了,公公的女人前脚走,东嫂后脚就来了。
东嫂听说公公蹲监狱,没说什么,告别家人就去了公公所在的城市。
后来,公公给堂哥写信,家人才知道,东嫂在离监狱不远的地方租了个房子,独自打拼。
每次到了探视的日子,东嫂就带些肥皂、烟,茶、药,还有自己炒的肉酱给公公——这对于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家人真是莫大的安慰。
✪.6
三年后的秋天,公公出狱回家,东嫂也跟回来了。
东嫂的头发干枯像杂草,一双手又黑又粗糙,脸色黯淡无光,额头、眼角多出好几道皱纹。上身一件蓝色夹克,下身一条褐色运动裤,脚上一双皱巴的皮革鞋,扛着一袋子行李,一进门,家人只认出了公公,却没认出东嫂。
公公让家人帮忙把房子收拾了,把东嫂安顿好,他俩就过在一起了。
公公出狱的消息很快传遍小镇,镇上的人们听说公公一出狱就带回个神秘女人,犹如打了兴奋剂。
见过东嫂的婆娘们心生恻隐之心,男人们却大失所望,也很刻薄:
“老三(公公)哪是带回个媳妇,整个带回个老娘!”
“老三玩女人玩过火了,连老妪都不放过!”
家人们也听说了风言风语,他们都心疼东嫂。
他们对东嫂的印象好过公公带回家的任何一个女人,他们不相信生性风流的公公能和东嫂过一辈子,怀疑公公只是为了报东嫂的恩情,暂时以身相许。
家人们把公公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吐沫星子烂溅。
他们劝公公放过东嫂,早早让东嫂离开镇子,说不定后半生还能找个真疼她的男人。
公公坐在炕上抽着烟,一句话不说。
✪.7
一周后,公公的堂哥来了,堂哥已经不是当年说被放倒就放倒的堂哥了,他自己开了个采石矿。
堂哥把公公接到当地有名的酒店。
堂哥对公公的愧疚几年来就没有停止过,他要好好地和公公说说心里话,给他赔罪。
一瓶酒下肚,堂哥的心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他把话题转到了东嫂身上。
酒是好东西,公公终于开口了。
他说,东嫂为了照顾他,一个女人在陌生的城市打过零工,摆过地摊,做过黄牛……吃过太多苦。
他说,东嫂租的房子附近有很多混混,为了避免骚扰,她把自己弄成个男不男,女不女的。
他说,在监狱的日子,心灰意冷,回忆自己失败的一生,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东嫂心细,一次探视看出了公公的心思。
她叮嘱公公,放风时候抬头往监狱东面的山头上看。
公公照做了。第二天放风,他抬头看到了山上东嫂。
东嫂站在山头拿块大红大红的围巾向他来回挥舞。
只一顺间,公公的心被融化了,他没克制住,像个犯了错的少年呜呜地哭起来。
从此,公公每隔一周都能看到东嫂拿着红围巾站在山头等他,在监狱的日子似乎有了盼头。
✪.8
我的婆婆就是东嫂。
公公的故事都是他的前妻扔下的女儿彩铃——我的小姑子讲给我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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