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黑色鸭嘴帽,身穿休闲套装,脚踩黑色运动鞋的九回,一边用口哨吹着《卡萨布兰卡》的主题曲,一边穿过几条喧嚣的大街,来到城市边缘。
今天他要去见一位名叫金瑜的女子。她是一位和他一样有十几年经验的前记者。
见面地点约在人民路丹尼餐厅。
远远地看见“丹尼”那巨大的霓虹招牌,从玻璃窗外望得到明亮的客席。大桌子旁,一群年轻人正在纵声欢笑,和对面的饭店相比,它热闹得连严冬的寒冷也无法钻入。
丹尼餐厅的洗手间里,金瑜在洗手。此刻她没有戴眼镜,也没有戴帽子。天花板的扬声器中,音量低低地流溢出李健的《风吹麦浪》委婉动听的歌声,餐厅服务员亲切友好的笑容,赋予了优雅的用餐环境。
金瑜那大大的挎包搁在洗手台旁边,她用店里的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手,不时抬起眼睛,看着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疲惫的眼神,黑瘦的脸颊肌肉有点松弛,眼角处有若隐若现的细纹。那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子已丢失在岁月的脚步中。
双手撑在洗脸台上的她,闭上眼睛,默数几个数,再睁开,伸手在包里取出口红,轻轻地涂抹在苍白的嘴唇上。然后像鼓励自己似的轻咬嘴唇,微微点了几下头。她将挎包挎在肩上,走出洗手间,门悄然闭合。
九回进了餐厅,找个僻静的位置坐下。环顾四周,发现客人都在小声说着话。一位大约30多岁,身材高挑女子微笑着向他走来。他想这应该就是金瑜。
两人伸手轻轻握了一下,随后坐了下来。餐厅男服务生过来帮他们倒水。金瑜连忙站起来接过水壶说:“我来,我来。”
男服务生急忙说:“女士,这是我的工作。”
九回惊讶地看着金瑜。她愣住了,转而尴尬地笑着说:“对不起,我在藏区习惯了,在那里这是女人干的活。”
“你被他们同化了。”
“是呀,我在那里生活了7年。”
“当初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嫁到那里去?”九回直接问道。
“这就是我想跟你聊的,你将是最好的听众。”金瑜双手捂着杯子,望着窗外天边的晚霞,眼神深远。
02
“爱因斯坦说过,如果蜜蜂从地球上消失,人类将只能再存活4年。我因这句话去了青海。我要做这个选题。”
联系了几个县,最后我去了贵德县,扎西和老父亲养蜂的地方。
现在养蜂的年轻人很少,条件太艰苦。从县城带到蜜源地的蔬菜几天就吃完,很多时候只能吃干馍馍。在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很孤独。手机经常没有信号,用太阳能发电,如果天气不好,就摸黑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扎西能坚持陪着老父亲养蜂,见面前就让人多了几分好感。再加上他那西北男子特有的豪迈粗犷,初见时的腼腆,令人心脏如小鹿乱撞。我忍不住对他多看几眼。
那次采访完后,我跟扎西说:“蜜蜂搬家时记得通知我。”
没想到才过了3天,就接到扎西在电话里说,“蜜蜂搬家了,赶紧来。”
我急忙拿了件外套,坐车赶了过去。到达扎西养蜂的地方,天下着小雨,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打开手机电筒,蜜蜂看到光亮就呼的一下飞了过来。我被蜜蜂围着叮,吓得在草地上跳着,大声尖叫。
扎西听见叫声,急忙跑了过来,给我戴上防蜂帽,一边紧紧地把我围拢在怀里,一边拥着我到了车上。扎西发动汽车,转头注视着我问:“没事了?我们出发。”
车子开得很慢,慢到足以让后面的蜂群跟上。我几个深呼吸,平复好紧张的心绪,盯着前路看。明晃晃的车灯打在草地上,草叶上的雨水晶莹透亮,深夜的寒冷正悄然袭来。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凌晨两点。扎西和另一个伙伴把帐篷扎好,坐下休息才发觉只带了一张被子。我们3人用这张被子盖着腿,围坐着聊天取暖。我还是冷得全身发抖。
扎西扭动身子向我挪了过来,伸手轻轻地拥着我。他炙热的雄性身躯,被羊皮外套紧紧包裹,带着体温的热度和肌肉的弹力。黯黑俊俏的脸庞,严肃干练的气质,在视觉上很有几分出众。我彻底沦陷在他的温柔里,昏昏欲睡。
被一阵鸟鸣唤醒时,已是清晨五点。
透过帐篷的门帘,我看见阳光照耀下的草丛和野花,泛着暖暖的微光。扎西躬身在侍弄着蜂箱,微卷的头发飘扬在晨光。许多小鸟停在不远的栅栏,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幅自然画卷舒展在眼前。如小时候看到的星空,它离我那么远,却深深地触动了我。
我迷恋这画卷。
那一刻,我有了留在草原的想法。没有想别的,感觉心就到了这里。我愿随心旨意。
裹紧外套,我跑出帐篷,在他的耳边轻轻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扎西愣了一下,深情地注视着我,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
从青海出来,我又到了云南做养蜂的采访。一个月后,扎西打电话叫我回去。我和他在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草原上的养蜂人都来了。他们觉得扎西有福气,娶了个大记者,不但工资高,是他们眼里的富婆,还有文化,以后受欺负时可以帮他们出头。我上了新闻首页,铺天盖地的祝福,震惊和疑问向我席卷而来。
我洋溢在幸福里,没有理会这些。
婚礼一直进行到深夜。客人散去后,我依偎在扎西的怀里轻声问:“我这记者工作,要全国各地到处跑,以后在家的时间会很少。”
扎西说:“没关系,我在草原等你回来。”
他抱起我向帐篷走去。那一夜风轻吹,虫低鸣,月行云间。我和扎西醉倒在帐篷。
03
我们没有蜜月,3天后我就离开去了别的地方采访。别人还以为我是骗婚的,特意过来问扎西:“你的新娘子回来了吗?”
九回看着金瑜那沉醉于幸福的脸,问道:“你的父母同意你嫁到藏区吗?”
“不,我特意隐瞒了所有的事。我是回族,他们不会同意我嫁给外族人。我做记者很颠簸,到处跑,他们已经习惯我常不回家。我的母亲到死都不知道我已为人妻,为人母。父亲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他很生气和震惊。”
“那你习惯藏区高原生活?”
“远没有想象中容易。”金瑜的双眸暗淡下来,她低头看着杯里的水继续说着。
第二天,好多亲戚来家里做客。按理应该我下厨,但平时只会泡方便面的我,当然做不出拉面。拉面由扎西做好,我端出去。客人们在低声议论,他们觉得新媳妇娶进门了,怎么还让男人下厨?
扎西对我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那一刻,我既尴尬,也清楚地意识到,今后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太顺利。
我在都市和藏区之间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穿梭在过去和未来之间。从那个地方出来,然后突然到北京或者广州出差,特别魔幻现实主义,在不同的时空穿梭的感觉很美好。
“后来为什么辞去了记者工作?”
“生了两个孩子后,扎西和老父亲照顾不过来了。我两个月才回家一次,特别想孩子。”
“扎西和老父亲跟你去过北京吗?当时你在北京报社。”
“来过,为带老三来做康复,在北京住过一段时间。”
“3个孩子?”
“嗯,7年内生了3个儿子。”金瑜落寞的眼神里,露出了几分欣喜。她继续说着。
三年前的某个夏夜,扎西的左耳进了蜜蜂,听不清楚。我抱着才两个月大的老三,租了辆车陪扎西连夜赶去县里看医生。途中我们坐的车撞上了一辆拉石子的货车。
当时我们都睡着了,被疼痛弄醒时,我满脸是血,眼镜撞碎了,碎片渣子刺入了脸,眼睛看不到光。孩子在旁边撕心裂肺地哭着,我伸手摸索到他,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孩子也满脸的血。
幸好扎西没事。他叫来救护车,把我们送到了西宁人民医院。
病房里有几位病人,我看不见,只听到孩子在哭,旁边有个医生在给病人的脑袋打孔,发出吱吱的声响,正做脑出血减压手术。病房里有苍蝇飞过的声音……医生说我可能会失明时,豆大的泪滴从我脸颊两侧流了下来。我想,蜜蜂专题还没有写完呢?我怎么能瞎?
扎西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忙着照顾我和孩子。我让他帮我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闺蜜来到西宁,走进病房只看了一眼就出去了。不一会,走廊外传来她嚎啕大哭的声音。她再进来时对我说:“谁让你嫁到这鬼地方,你不要命了?这哪里是医院,简直就是六七十年代的卫生所。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北京。”
04
经过医生的努力,我的视力恢复了正常。可是孩子的脑内淤血过多,两个月大的他,脑袋大如西瓜。
医生让我们作最坏的打算,说可能会死,可能会傻,唯独没有说可能会好。我心如刀割,如果孩子没了,我也难活下去。
没想到,孩子还是挺了过来。
“扎西和老父亲在北京呆得惯吗?”九回注视着金瑜的眼睛问。
“北京没有他们热爱的蓝天白云,没有草原,没有蜂群。他们不熟悉这里的一切,心里烦躁不安,夜不成眠……孩子康复后,他们坚持要回去,我无能为力。”
“这7年的时间里,发生过许多事。我已没有心力再支撑下去。我和扎西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们的文化,生活习惯,处世方式,对人和事的看法都不同。”
“孩子怎么办?”
“3个孩子,扎西一个都不让我带走。我也不想闹出什么事,就随他的心愿。孩子们在那里也过得很开心,活成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吧。”
“这次回去我会跟扎西提出离婚,可我害怕面对舆论的压力和指责,人们会质疑我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可我真想离开了。我必须寻找出口,哪怕是找个人说一说。”
“嗯,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点菜吃饭吧,你也早该饿了。”
吃饭期间,金瑜和九回还聊到了和扎西开的微店。店里专卖藏区产品,生意还不错,离婚后会和扎西在网上打理下去。聊在新疆建设兵团的童年生活;聊成为一名作家的梦想。现在只需要一张小桌子,还有小时候家里那样的灯光……
金瑜说没有后悔那7年,那几年虽然她和扎西都伤痕累累,但很感恩扎西和老父亲对她的爱和照顾。
看着眼前眼眶湿润的女子,九回心里泛起酸酸的疼痛,他伸手递给她纸巾,欲言又止。
九回走出丹尼餐厅,戴上帽子和耳机,点开微信,给金瑜发去几个报社的联系方式。
四周微微转暗,在愈来愈深的黑暗中,飘拂着《听见下雨的声音》。
爱的世界被吵醒,他甩了甩头,害怕情绪红了眼睛。
这篇文根据听来的真实故事改编,希望你能喜欢,能引起你的某些思考。
网友评论
我读东野圭吾的小说,看似不相关的人物最后总能联系起来,月儿的小说要是那样就更好了。
谢谢七徽。
米爹,这样安排合理吧?
结尾亮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