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谁

为了谁

史进拆开快递，高兴得跳了起来，举着录取通知书跑进门，大声地喊：“爸，我取了，录取了。“他爸正在洗工作服，赶紧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来，接过通知书，“我看看，真是，还是名牌大学，我们家要出大学生了。”他双手捧着通知书，把每个字从头至尾看了几遍，连标点符号也不放过，似乎这些逗号句号都隐藏着幸福，他抬起头呵呵地笑着说，”真的，录取了，你妈要是在的话，要高兴坏了。“他转过身，恭敬地通知书放到堂前的长案上，点上一枝香插入香炉中，对着镜框中的遗像说：“孩他妈，儿子考上名牌大学啦，你看看，这是录取通知书，祖宗保佑。”

忽然史进看到爸爸鼻血淌了下来，忙问：“爸，你淌鼻血了”父亲用手擦了擦说“没什么，可能天热”他找了餐巾纸帮父亲擦了起来，可是越擦越多，扶着父亲坐下，躺下，用纸塞住两鼻孔，还是止不住血，急忙叫了出租车去医院。

父亲叫史荣华，是油漆匠，身上的衣服总是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油漆，走到哪儿都带着浓重的油漆味道。他母亲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不能干重活，父亲赚了钱，就带着她到处看病吃药，母亲心脏病突发去世时，家中一贫如洗还欠着债。史进考进市重点高中，因为成绩好，寄宿费全免，父亲在家拚命打工，陆续还清了债务，生活开始好转。

化验、拍片忙了一上午，医生看着这些单子说：“你这个病不好，而且看得太晚了。”史进急切地问“医生，我爸得的是什么病?”医生看了看他说：“你爸是白血病。”“白血病？”“对。油漆工，长期接触含苯油漆、涂料，又不注重劳动保护，容易引起白血病。”“现在白血病是能治好的，是吧。”医生沉默片刻说：“只要有匹配的造血干细胞，原则上能治好，不过你父亲看得太晚了，”坐着的史荣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声地问：“照现在这样，我还能活多久？”医生说：“很难说，一般情况下，只有一百天。”“一百天”他重复着，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坐了下去，史进把他挽了起来，他对着儿子说：“回家。”

父子俩回家为了治病的事发生了争吵，父亲坚决放弃治疗，不愿儿子的肩膀上扛起几十万元的看病债务。儿子坚持要带父亲去苏州、上海去复查和治疗，相信自己的血型一定能和父亲的匹配，他劝父亲说：“生命最重要，其他的一切在生命面前都不算什么。”

夜里，父子俩各自想着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史进煮了粥，煎了两个鸡蛋，买了两个包子，看父亲吃完，说声到学校去，就出门了。儿子走后，史荣华在家里发呆，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喜的是儿子有出息，自己可以放心地去了，悲的是儿子四年上大学的钱从哪儿来?自己死后料理后事的钱又从哪儿找，他打量着家中四壁，在屋里东转西瞅，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忽然他眼睛一亮，盯住了长案上的香炉，那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曾有收古董的来看过，说是明朝什么年间古物，要出两万元收购，他没肯卖，

他记得小时候，奶奶是农村的仙婆婆，村民来求子解难、消灾通灵，都是在这香炉里插上香，奶奶在香烟缭绕中传达仙家的旨意。因为奶奶传达的旨意往往得到验证，四邻八乡相信她的人很多。奶奶曾说香的灵验全靠这香炉，人们供奉的香火钱让一家人过上了吃穿不愁的生活，她一再告诫母亲香炉不能丢，香炉就像唐僧的斋钵，是袓传的饭碗，传给母亲时已是新社会，母亲虽然没有传承仙家的衣钵，但母亲相信香炉是宝物，总有一天会重现灵气，母亲传给了他老婆，文革中埋在床底下才得以保存，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舍得变卖，老婆走后，说也奇怪，只要在香炉里插上一柱香，他就会觉得老婆还活着，就坐在他面前，纳着鞋底和他说话，带给他无穷思念和慰籍。

他抚摸着香炉，感受着它的质感和温度，捧着香炉对着老婆遗像说话，他说烧香拜佛是空的，你生病时，我偷偷地烧过很多香，插在香炉里，也没求到你的命，留着香炉有什么用，求神仙保佑，不如自己努力。马上我也要去陪你，这香炉没用了，没用的宝物不是宝，活着的人才是宝。唠叨完他起身倒掉香灰，洗刷干净，用一块蓝色的布包好，放在工具包里。

他拿着香炉去古玩店，一路上想着，卖了香炉，供儿子四年的大学费用应该够了，以后恋爱结婚，买房买车只能靠他自己了。100天还能为儿子做什么？他还没想好，住院治疗是坚决不去，一方面没钱，另一方面他不想困在病床上，躺在重症监护室，浑身插满管子，冷冰冰地走向死亡。他希望走的时候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看着亲人，握着儿子的手，就像在车站告别一样，热热闹闹，带点伤感带点希望走向天堂。

史进没有去学校，他来到了好朋友史俊的家里。史俊平时学习成绩很好，特别用功，考试没考到班级前十名，就会难过得流眼泪。高考前他感冒了，头痛发烧，结果发挥失常，成绩公布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不吃不喝，把他爸妈吓个半死，后来是他妈说他心仪的女生来看他，才骗开了门。史进几乎每天来劝导他，陪他玩王者归来的游戏，邀他出去打球也提不起他的精神，今天史进想了个好主意，果然把好朋友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

从同学家出来，他就去菜市场买了两样蔬菜，一块牛肉，回家就做饭，十二点多，见父亲背着工具包进门。他连忙迎上去说：“爸，你去哪儿啦？生病还不好好在家歇着，我把饭做好了。”父亲笑着拍了拍包说：“办事去了。”看着父亲的笑脸，史进说：“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父亲说“我也有消息告诉你。”

“我先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预约了明天上午上海医院的专家号，今天晚上我们去住在上海，看病的钱我也借到了。”

“那么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送给了史俊，他这次考砸了，伤心得要跳楼，我让他冒我的名去上大学。”

“胡闹，你好容易考上了，怎能轻易放弃，再说弄虚做假的事不能做。钱是问史俊家借的吧，还回去。”

“爸，你想让史俊自杀啊！一张通知书能救他的命，救你的命，值。再说了，假如你的生命真的只有一百天，我必须陪你一百天，决不能自己去上大学，留你一个人在家，你赶也赶不走。假如你的病能治而不治，那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大学以后还可以考，但生命只有一次，爸，为了我，你一定要答应去上海看病。”

史荣华擦着眼泪说：“你知道蓝布包里的是什么？钱，十万元钱，为了你的大学学费，我卖了家里祖传的香炉。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是爸爸的骄傲，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你知道吗？我甚至想主动去让汽车撞死，用100天的命换50万元钱，给你的未来铺一条平坦的路。现在你来告诉我，你不上了，把大学通知书卖了，你这哪是救我的命，你分明是要我的命。”

“爸，你怎么不懂，我要你活着，你是我爸，我不能没有你。呜呜呜......即使多活一天，哪怕多活一秒，我也要去争取，呜呜呜......我不要你放弃治疗，我要你活着，要孝顺你，呜呜呜......”

“傻儿子，生死由命。别哭了，爸也想活，也想看着你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可是老天不肯，人和天斗是斗不过的。好好吃饭，吃完我陪你去把通知书拿回来，任何时候我们也不能做弄虚做假的事情，冒名顶替不是救史俊的办法，只有心理化解才是正道，我来开解开解他。”

父子俩正吃饭，门铃响了，史进去开门，见医生和史俊母子三人走了进来。医生手里拎着一篮水果，他放下水果，抓着史荣华的手连声说：“对不起，是化验室失职，把同名同姓的另一位病人的化验报告给了你，让你受惊了，你不是白血病，只不过是血小板减少，凝血功能差。化验室把单子给错了，当发现差错时，你已经走了，要不是我回家吃饭说起这事，还不知道你和我儿子是同学，也不会及时找到你们，真是抱歉。”史俊把手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递给史进说：“我想通了，上大学不是生命的全部，生命不仅是自己的，也是父母的。你为了你爸，可以放弃上大学，我为了自己，却折磨我爸妈。我真是太差劲了，冒名顶替的事不能做，我准备复读一年，明年一定凭真本事靠上心仪的大学。”

一元训练营--白丁一枚--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