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阿染说窗外的花开了，说开得极好的。
暮春也道：“今年的花开的比往年的要好很多。”
这已是自我失明第三十日他们二人在我耳边唠叨了。
日日说的皆是这园子里的梨花开了，开的极好，衬着木槿更是好看，我颇有些无奈。
自一月前我外出一趟，不知怎的眼睛便瞧不见了，听阿宇说，那日我满是伤痕的倒在园子外，一双眼被银针扎着，甚是可怖，听他说来，我倒是能想到彼时自个是什么模样。
我仇家颇多，莫说住在一重天脚下的狼族，便是与我相邻的蛇族与我也很是不待见。
“你们莫要打扰他休息了。”阿宇他向来不喜他二人在我耳边唠叨，因我喜静，而今眼睛瞧不见了，耳朵便要灵敏些。
我道：“无妨，往年我便能瞧见，不觉得旁人眼中的景色为何，而今眼瞧不见了，便听听旁人眼中的景色，倒也是件趣事。”说罢我便听见阿宇重重的叹息一声，衣袖一甩便出了门。
倒是阿宇一贯的性子，我倒是知晓他因何这般气恼，医官说我这眼疾是他人用银针封住了血脉导致，不宜吵闹。
只因我觉着这眼睛是瞧不见了，却也不能似个废人一般，只吃吃睡睡，荒废度日；我若是日日静养，约莫过个几百年，我的修为再精妙些，这眼疾便也好了，届时若好不了，瞎着倒也无妨，左右我这一重天也无事，让阿染和暮春与我说说这景便也好。
如此一想，便想到凡人常说的一句话，此时不乐何时乐，若非真的待到我眼睛医不好了才回头感慨这些时日的荒废？此番事到不似我的性子。
窗外淅淅淋淋的，花瓣有水珠声，想来是下雨了。
“你说这些人，果真是没良心。”阿染踹开我的房门，一屁股坐在我面前，一边愤愤一边道：“你说三重天的那位没良心倒也罢了，怎的连离恨天的那位也没有良心了。”
他带进来一丝清凉，雨雾洒在脸上，觉着润润的。
阿染这性子，何时跟暮春一般稳当便好了，也不至于时常被阿宇训话。
我道：“怎的，那几位惹你了？”
阿染将放在我手边的杯子加满水递给我道：“没有。”
我道：“那，他们惹了暮春？”
阿染道：“也没有。”而今听他这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有气势，阿染学着阿宇叹气道：“倒不是他们惹着我了，只是他们的做法委实气人。”我哦了声，让他继续说。
阿染道：“方才我路过大厅，无意中听见阿宇与那二位的谈话。”他顿了一顿道：“三重天那位执意要见你，被阿宇婉言谢绝，离恨天那位便二话不说要来这园子。”
我轻笑一声：“他们要来便来就是，何须这般吵闹。”
阿染默一瞬道：“如今阿宇也是拦不住了，你要不先在帘子后面坐会，我来会会他们。”
“阿染，你莫不是以为我眼瞎了，便不中用了。”我摸着桌子站起来：“旁人都到后院了，还藏着，当真觉着一重天的主子废了。”
阿染忙扶着我，即便此时我瞧不见，也能想到他是何种表情。
当年我玩闹，不知轻重的在离恨天放了一只恶鬼，虽然那只恶鬼被我超度，然看守离恨天的霜白却因此受了连累，后来我听暮春说霜白下凡间历劫，为自身的失职受罚，是以我追下凡间，中途却被天君拦下，在一重天耽搁了数日。
当然，以我的性子，定不会让霜白一人在凡间受苦，便是天君拦着也得寻机会下去，因而我趁着天君醉酒便下了凡间，先前我并不晓得三重天的鸿影也下了凡间，因此生了些误会。
当我在凡间寻到化生凡人历劫的霜白被人欺负，心中便越发自责，便日日护着霜白，直到他老死。
然神仙历劫本就是受苦，且他这是自降罪责，理应是要悲苦一生的，然我却护了个荣华富贵，是以霜白气愤，回到离恨天后扬言不再见我，后来却被人传出我始乱终弃，负了霜白。
后来我在冥界待了数日，本想待此事过后回去与霜白好好赔个不是，然鸿影不知怎的寻到了冥界，直言与霜白要个公道，鸿影是霜白在游玩时救下的一条小蛇，我知自己理亏，不与他多纠缠，便逃了，这一逃就是几千年，他二人我再也未见过，却惹得蛇族与我不共戴天，我心中郁结，却不能言说，若非此时我眼睛瞧不见，或许我还在外瞎逛。
“珞恒，你此番模样，当真是极好啊！”我仔细辨了辨这声音，才晓得是鸿影，他声音细腻极为好听。
“哈！原是鸿影啊！许久未见，你可还好啊！”我强自笑道，自己这般模样，在霜白眼中定是如凡间那些乞丐无异了。
“怎的，眼睛瞧不见，心也瞧不见了？”鸿影道：“此番模样，倒也不错，免得在外面祸害旁人。”
我拦着阿染道：“你看也看了，瞧也瞧了，这说也说了，这外面下的雨不大，我也便不多留你了。”
“珞恒，你落的此番下场，也不知收敛这性子，这般刻薄做甚。”声音暗哑低沉，我道他不会说话，然他这话我却是头一次听。
“刻薄，若觉着刻薄不听便罢，阿染，送客。”我拂袖转身，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我虽有愧与他，可我与他相识许久，而今得他一句刻薄，倒也值了。
他是四界八荒的谪仙，而我是四界八荒的恶人，我与他本就不是一道的，可我却不信，非要与他站在一起，日日陪着他与那恶鬼怨灵为伍，本以为靠近他了些，可他却一副淡漠疏离，我原以为他性子便是这般，而今想来，却是我自以为是了。
“珞恒，时至今日你还不知回头么？”霜白那低沉的声音略显急切，他还是一副我不该如此的模样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明白什么？明白我的眼瞎了我不该自欺欺人？还是明白我与你本就不是一道？”我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狂躁道：“许多年前我就该明白，奈何今日才醒悟，霜白上仙，珞恒此番有所得罪，万望见谅。”说罢我着阿染送客，此时我很是感谢附在眼眶上的白绫，因为他们瞧不见我的眼睛，即使是眼皮他们也是瞧不见的。
此番想来，我的眼睛似是被凡人给扎瞎的。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我内心却平静异常。
先前我不愿静下心，便是怕会想到什么，而今那些不愿想的，也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眼前漂。
我为了躲避鸿影，在凡间过着不知愁的日子，而我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之人，在凡间用浊气隐藏了自身气息后，便时常混迹人群，本以为此番万全，不想凡人愚钝，听了妖物的话，将我用练妖绳绑在柱子上要烧死我。
烧也就烧了，打不了我褪了这层皮便罢，然那妖物竟那般歹毒，让凡人锁了我的元神，活生生的用银针扎我的元神，最后我的元神竟被那妖物给吃了。
我惊起一身冷汗，环顾四周一片黑暗，窗外的雨停了。
我摸索来到院子，恍然听见暮春与阿宇的对话。
阿宇道：“此事万不可让主子知晓。”
暮春有些犹豫道：“可主子迟早会知晓的，若我们瞒着主子，被他晓得了，该如何！”
阿宇道：“晓得便晓得，不过如今能瞒得了便瞒着。”
我转身回屋，他们不让我知道的我应当能想到一二了。
夜风徐徐吹来，琴声伴着夜风飘散致远，我抿了口清水，觉着此时倒也安稳，我荒唐了许久，而今与暮春在这，便也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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