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吱～呀‘’的开门声便打破了那条小街的沉寂。‘’踢嚓，踢嚓…‘’一阵节奏不整齐的脚步声也随即响起，曲曲窄窄的小街开始了它一天的序曲。
一位老人从小街的一头走来，抱起墙角的柴禾，带着她特有的蹒跚走回门里。清晨，村庄里的第一缕炊烟就袅袅升起来。
这是我童年和少年最深的记忆。
奶奶总是这条小街上叫醒清晨的人。十几年来，我们早上上学从来都吃得饱饱的，也从没有迟到过。
奶奶是个乐观的人，逢人就打招呼，谈笑风生，村里的大人孩子都喜欢和奶奶说话打趣。
记忆中，奶奶看见我们总是面带微笑，从来没训过我们一句。可如果知道我们哪个受了委屈，奶奶可是不依，她一定第一时间去找人家理论，她的锋利一下子会全露出来。
我家离小学校不太远，拐个弯就到了。奶奶每天站在家门口，目送我们上学，等待我们放学。
有一次放学回家，有几个调皮的小男孩挡在路上，要我们把笔和本子都拿出来。胆子小的女孩听话的交出了。我双手用力护着书包，凭什么给他们！一群小坏蛋！我抽空要跑，可终究敌不过男孩子的力气。
我一边和他们撕扯着一边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奶奶——
眼看离拐弯还有一段距离，我心里没企盼奶奶能听到，喊出来了也能给自己壮壮胆子。男孩子稍迟疑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大人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书包伸手就掏本子。
‘’奶奶——奶奶‘’我大声喊着，死死拽着书包企图往拐弯处跑。拐了弯奶奶就能听到。
本子还是被扯了出来，就在我失望的一刹那，男孩子的手被一只大手一把按住。我抬头一看，是奶奶！
从没见过奶奶那么严厉，她呵斥男孩子们把本子都还回来，还警告他们再这样要告诉老师。
原来奶奶看放学的时间快到了，走到门口，她的眼睛望着我放学的方向，她的耳朵一直在等我的声音。
事后，奶奶并没有告诉老师，而是找到那个男孩子的家长不依不饶的要评评理。人家一个劲的道歉，奶奶才放下一句：好好教育教育！再敢欺负俺家二妮，有你好看！
背地里有人说奶奶是‘’护驹子‘’。她总是哈哈一笑大不以为然。再见那位家长奶奶照旧老远就打招呼。
天边的微笑
如果奶奶还在的话今年该98岁了。再过些天就是她老人家去世七年的忌日。每次上坟回来的路上，总觉得奶奶在远远的天边，在看着我们微笑。
那微笑一遍一遍勾起许多深深地回忆…
奶奶是个坚强的人，她一生做过两次大的手术。
从记事那天起，晚上都是奶奶陪我睡。我看到奶奶的左胸是平平的，有一条很长的伤口，上面缝合的针码清晰可见。
小时候不懂事，只是问奶奶：‘’疼吗？‘’
奶奶说：‘’不疼，割开把病拿出来，缝合就好了。‘’说着呵呵一笑，‘’病好了就能看着俺妮玩了。‘’
奶奶把我揽在怀里，一边晃着一边念起遥远的童谣：一条腿的土里生，两条腿的叫五更…
长大一点才听到父母的只言片语，说奶奶是我们这个小镇上第一例做乳腺癌手术的病人。当时我并不知道癌意味着什么，后来懂得了，才明白奶奶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可她一直是笑着的，也从给我们讲过那种经历。只是倾尽所有的爱对待她的孩子们。
天边的微笑
那时奶奶走路非常快，每每我在她脚边总是一路小跑才跟上。老乡们打趣说：‘’这老太太脚下生风呢！‘’
奶奶听了牵着我的手越发快了，有的姑娘小伙故意跟着奶奶，不一会就被落下好远。
可有一天父亲带奶奶去了医院，过了几天母亲带我们过去，奶奶躺在病床上，听医生说是脚骨头得病，做了手术。
出院后奶奶就每天待在床上。那时我太小，不知道害怕，只是担心奶奶还会不会带我去玩。因为街坊四邻都悄悄说：‘’这回老太太可要瘫了……‘’
奶奶却笑着说：‘’妮，过几天奶奶就能起来陪你玩。‘’
真的吗？我仰起脸满心期待着。
有一天我和姐姐刚进门，看见奶奶架着双拐站在屋门口，奶奶能起来了！我和姐姐拍着手高兴地跳起来。
奶奶也笑了，说：‘’奶奶一定能走，奶奶要好好活着，好好看着我的妮儿们。‘’
‘’那奶奶要活一百岁！‘’我和姐姐异口同声。
‘’好好，一百岁！看着妮们做奶奶！‘’奶奶高兴地说。
我们都笑着，笑声飘出了小院。
慢慢地，奶奶逐渐放掉一只拐。再后来奶奶干脆放弃木拐，双手借助一个凳子，脚试着慢慢迈动，累了就坐下来歇会儿，然后再慢慢走。
奶奶就这样出门上街了，依然和老乡们招呼说笑，依然能坐在门口看我们上下学。
记忆里从没见过奶奶痛苦的表情，她总是看着我们笑。半年后奶奶完全摆脱了助力自己走路了，只是慢而且一跛一跛的。
奶奶成了老拐子，和她同辈份的人都这样叫她。我撅着嘴不许他们这么叫，奶奶却总是呵呵笑着好像接受这个称呼。
日子一天天过去，奶奶走路越来越平稳了，不了解情况的的以为就是老人的蹒跚。可我总能听出奶奶走路那不整齐的节奏。
每天清晨，门口那条曲曲窄窄的小街上，奶奶抱着柴禾，一步一步地走着，踏着她特有的节奏‘’踢嚓～踢嚓～踢嚓‘’。
慢慢我们姐妹都长大了，姐姐也结婚有了两个可爱的宝贝，奶奶很疼爱他们，他们也很喜欢这个老姥。
姐姐的婆家在本村，小外甥女上学前班奶奶又自然担起了接送的任务。小外甥女上下学都路过一个小卖部，小丫头每次都歪着头在门口不走，奶奶给她几毛钱，她就高兴的买了零食，翘着小嘴说：‘’老姥最好了。‘’
奶奶笑了，小丫头又让奶奶猫下腰悄悄在耳边说：‘’老姥，等你死了，你的钱都给我好吧。‘’
奶奶一边点头，一边哈哈大笑起来。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2012年的春天，奶奶真的走了。那时外甥女正在考研，家里没及时通知她。当她得到消息千里迢迢从学校赶回来，一进门就号啕大哭：‘’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可是我最亲的老姥！‘’
‘’老姥啊，你为什么不等着我回来呢？‘’
一时间，我也是满脸泪痕。
是啊，奶奶，说好了活到一百岁，您怎么不算数了呢？以后您的孩子们再也看不到你在门口等我们了，再也看不到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那条小街早已经被修葺的笔直整齐。可它曲曲窄窄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还有街边的那堆柴，那个拐角，那‘’踢嚓～踢嚓‘’的脚步声。
奶奶永远走了。可我总觉得抬起头，就好像看到有一个微笑挂在天边，那么慈祥，那么温暖。也许那就是奶奶在看着我们，永远看着她爱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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