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暮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保温杯，水的温度透过不锈钢体沁入他的手心，他目光直视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眼里却没有一丝光。这家三十几年的小茶馆一直换着各种各样的名字，一茬又一茬的主人。他是这里的常客，平常又非常的常客。

        三十年前，他怀揣着一颗改变世界的梦想，从贫瘠的土地赤条条的来到现在繁华的都市，他坚信不久之后会有白底黑字赫然印刷着自己姓名的房产证书，有明亮的客厅、清香的书房、大理石的餐桌和清晨射进来第一道阳光的卧室。他也坚信会有一位烫着渐赤的卷发，白皙丰润，像上海滩里的冯程程一样俊娇的女人盘桓在用自己的智慧换来的城堡里。

        他拼命的找工作，工作，辞职，找工作，工作，辞职。仅凭一张薄的没有任何重量的大专文凭和几年没有任何作为的销售经验。他什么苦都能吃，什么苦都能咽，他学会了少说话，多做事，学会了看别人脸色，学会了牺牲自己帮助别人，学会了不得罪任何人。他害怕失业，害怕失去同事朋友，害怕完不成工作任务，害怕别人看不起自己。别人对他的好，他会记在心里，予以回报，别人对他的坏，他会记在心里，只是记在心里。

        窗外突然下起了零星的小雨，步行的人们加快了脚步行往各自的方向。他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板黄色的胶囊抠出两粒抖到手心，仰头扣入口中，拧开茶盖呷了一口茶。最近全国的金融环境持续低迷，虽不至于闹金融危机，但也直接影响了他的小茶馆，每天的客人三三两两稀稀落落。两年前他转入了这家小茶馆，希望退休后的自己有些事情做不至于茫然度日。

        在一家上市公司做了两年的销售员后，不得已又辞职了，虽然刚过而立之年，他已经沧桑的不像同龄人，而且不仅没有存款，信用卡的利息随着日历的增长而增加，像紧箍咒一样束缚着他，鞭打着他。他也不敢休息，辞职第二天就去了人才市场，再填简历的时候把自己包装的像个老总，可是每一份简历都是石沉大海。

        他还是选择做了最基层的销售员，每天挎个包背着名片走大街的销售员，他还有力气，还有激情，还能忍受别人的冷眼蔑视仍是笑脸相迎，最起码他不用担心信用卡的利息和日历再合起伙了。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拨弄着微信好友的头像和朋友圈，发出去的链接信息没有一个人点进来，身后不时穿过嬉笑的行人，调皮孩子的话语，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两位老人和一个精明的小狗，小狗依偎在主人的怀里，幸福的眯着眼睛，身上的花衣服和脚上的鞋子表明它并不是狗，而是用四脚走路的人。他羡慕它，嫉妒它，在他看来，他不如它，它的一生只为了享乐而来，不为一日三餐和温暖发愁，不用为爱情烦恼，不用去理想和奋斗，有舒服的家和甜蜜的爱，有医疗保险甚至鲜花公墓。而他呢，无为的青春正在像拧不紧的水龙头一样，流的让人心疼，前方被雾霾遮挡的去路让他把沉重的理想埋葬在荒野。

        夕阳像孤独的老人一样有气无力的释放着暗茫，他不觉得饿，也不想回家，他有家吗？他躲不过青春正在一点一滴的像烛泪一样滑淌，他想着这是一场梦，他想着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他曾经是班级学习冠军，受到老师们的青睐，他曾经是美男子，收到过几位女生的情书，他曾经是市级运动会长跑亚军，知名运动员为他颁过奖，而现在呢，他坐在长椅上无家也无处可回。

        他无意识的与到店的客人交流下眼神，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感叹时光的不尽人意和无情，抛下他，任由眼睛布满皱纹，任由头发灰白稀落，任由全身皮肤褪去光泽，松弛暗淡，任由气盛的心凋落颓败。

        那段没有结局的爱情像个孩子一样整夜整夜的萦绕着他，他唯一的回忆起来嘴角上扬的爱情在他的无知与怯懦中像断线的气球一样，眼睁睁看着从你的眼睛中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茫茫的天空。她爱他热烈而不顾一切，在他最一无所有的时候等待他，在他最年轻气盛的时候伺候他，没有奢求，没有怨言，她和他一样都是孝顺的孩子，因一点不足以改变任何物质条件的礼金而最终曲终人散，他没有钱，他还很有理由。很多次机会他从不去争取与把握，年轻嘛就不在乎一切。

        从此，他还是一无所有，一直以与所有，想着发财，想着有朝一日梦想终会实现，奈何，这家小茶馆是他的最终归宿，他再也没有气力，没有时间去追寻。有些事情错了就改不了，错过了就不再回来，何况你一错再错，一再错过。

        保温杯的余热已尽，他缓缓的站起来，蹒跚的越过曲折的过道，添满茶杯，盖上杯盖，又蹒跚的越过曲折的过道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凝望着窗外往返穿梭的人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