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来世我们还能做婆媳

一九八四年农历的正月二十五日，那是一个永远镌刻在我脑海中的日子。这天下午六点刚过，我的婆婆永远离开了我们。

当时，我正在离家二百多公里的镇原师范进修。那时，通讯不发达，我得知婆婆去世的消息时，已经到第二天下午两点多了。

那天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过后，我刚走进教室，还没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忽然，一位老师站在教室的窗户前喊我的名字，让我去学校传达室接家里打来电话。

我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担心家里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立刻离开座位，走出教室，快步来到了学校的传达室，接起电话，从电话那头传来老公侄女的声音：“婶婶，奶奶已于昨天下午去世，叔叔让你快速赶回！”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周前我离开家时，婆婆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去世了呢？

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周前我从家里离开时，最后一次见到婆婆的情形。

那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收拾好行李，准备搭乘班车，赶往学校。临走前，我走进公婆住的窑洞里，和二位老人辞别，顺便再看一眼刚断奶不久的儿子。

我和老公一起进入窑洞，公公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炕中间。婆婆则侧身躺在床上，她的怀里搂着我那刚满一周岁的儿子。儿子睡得正香，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泪痕，像是刚哭过不久的样子。

我一想到这一离开，将近半年见不到儿子，我的心里一阵酸楚。但是当着公婆的面，我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强忍着眼泪向公婆道别。

婆婆一直把头埋在枕头上，始终没有抬头看我，听见我向她辞行，只说了一声：“天冷，把大衣穿好！”我看到婆婆的肩头在耸动，声音里带着哭音。我知道老人家也在为我和幼小的儿子分离而难过，我不由得泪流满面。老公看我伤心，赶紧拉着我离开了家。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婆婆留给我最后一句话，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侄女打来的电话分明在告诉我，婆婆已经去世了。我强忍着悲痛去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那里办理请假手续。

当办理好请假手续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了。虽然学校离家只有二百多公里路程，但是，当时交通不发达，镇原县城没有直达我们老家的班车，中途还要转两次车，需要七八个小时才能赶回去。显然，当天下午是赶不回去了。

可是，我心急如焚，不知道婆婆去世后，是谁在照顾我那幼小的儿子。我真想有一对翅膀，飞回到家里去。办完请假手续后，我离开了学校，乘下午四点的班车往西峰赶去。

当天晚上，我在西峰宾馆住了下来。我几乎一夜无眠，一闭上眼睛，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公公婆婆一共生育了十个孩子，四个女儿六个儿子。因家庭生活困难，婆婆将她出生刚满月的第四个儿子，送养给别人抚养。其余九个孩子都是她和公公亲手抚养长大成人的。

由于过度的劳累，进入老年后，婆婆的的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而且她的心脏、肠胃、气管等都出现了问题，每天靠药物支撑着。

老公是婆婆的老生子，为了完成他的婚姻大事，婆婆真是操碎了心。那时，她希望自己的小儿子找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儿媳，将来成为双职工。

我和老公经人介绍，相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终于完成婆婆的心愿，她老人家如释重负。

第二年，我的儿子出生了。婆婆喜不自禁，逢人便说：“这是我的第八个孙子，我一定要亲手把他带大！”

在我的儿子出生之前，婆婆已经有了四个孙女七个孙子了，他们几乎都是婆婆一手带大的。

婆婆一生性格十分要强，尽管她的身体不好，可是她只要自己能动，从不拖累子女，还主动帮助几个儿子儿媳照顾孩子。并把自己满腔的爱都倾注在了每个孙子和孙女的身上。

儿子刚满半岁时，我在参加庆阳地区民办教师招考中，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镇原师范，进修期限为两年，毕业后即成为国家正式教师。得知这个消息，婆婆别提有多高兴了。

可是，一个更大的难题摆在全家人的面前。我的儿子正在哺乳期，断奶后买奶粉的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老公每月的工资除了他的生活费和给婆婆买药之外，已经所剩无几；婆婆身体不好，根本没有能力照顾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我的母亲重病在身，她自己还需要家人的照顾，更别说帮我照顾孩子了。最后，我和老公决定带着孩子去师范进修。

当时，我带着孩子进修，是镇原师范的首例。我对校长讲了家里的困难，并承诺只带一学期孩子。善良的校长同意了我们的请求。

为了帮助我渡过难关，父亲把我刚满十八岁的妹妹派给我，帮我照顾孩子。其实当时，母亲的病很重，根本离不开妹妹的照顾。但父亲担心我因为孩子无人照顾而放弃进修，自己承担了照顾母亲的工作。

我和妹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四面透风的房子，开始了我艰难的带娃求学过程。

一学期很快就结束了，当我把快满一周岁儿子带回家时，婆婆从我的手中接过她那白白胖胖的孙子，亲个不停。她对我们说：“我一定要把我最小的孙子亲手带大！”

在儿子刚满一岁时，离开学还有二十多天，婆婆决定开始让我给儿子断奶，她开始负责照顾孩子的生活，当时，由于家里经济困难，买不起奶粉，只得买比较廉价的炼乳代替母乳。

每天半夜，只要儿子一哭闹，婆婆和公公就得起床用煤油炉子给儿子熬奶。每天一日三餐，婆婆都要精心地做可口的食物，然后一口一口地喂给她的孙子吃。

为了给孩子顺利断奶，婆婆再也不让我接触儿子了。我思子心切，趁婆婆不注意，爬在公婆住的窑洞的窗口偷偷地看儿子。毕竟都是女人，婆婆十分理解我，有时，她把儿子的眼睛用布蒙上，让侄女抱给我看。

为了给我们的儿子断奶，婆婆每天晚上睡不好觉，白天又休息不好，我十分担忧，婆婆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好，哪能经得起如此折腾。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不无道理。在我离开家刚到学校不久，婆婆就病了。家人以为婆婆是旧病复发，找来医生看过后，吃几天药就会好转的。

可令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婆婆这次犯病比往常更加严重，吃药打针一点都不见效果。老公再次找来医生给婆婆看过后，医生得出了婆婆心力严重衰竭，已经无药可医的结论。

就在家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时，婆婆病情再次忽然加重，在家人措手不及中，婆婆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认为，婆婆是为了帮我照看孩子，身体被累垮了，才病情加重去世的，我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在小旅馆里住的那一夜，我都是在对婆婆不断追忆中度过的。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我乘车回到了家里。当我看到婆婆静静地躺在窑洞地上铺开的谷草上时，我心如刀绞，不由自主地痛哭起来。任谁劝说也止不住哭声。

其实，从我结婚到婆婆去世，我们婆媳才相处了两年零一个月的时间，由于我在外工作，如果确切的计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的话，甚至连半年都不到。

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们婆媳之间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婆婆一生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为了家人默默地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在婆婆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全家人都无法从痛苦中走出来。

婆婆离开我们已整整34年了，多年来，只要一想起婆婆，我的心中一直隐隐作痛。婆婆对于我的恩情，我今生无以为报，只求来世我们还做婆媳，使我有机会报答婆婆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