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户村的人物们：死刑犯

皂户村的人物们：死刑犯

严格地说，他不算是皂户村的人，也不在皂户村住。他是皂户村旁边皂户煤矿的一名挖煤工，住在皂户村煤矿的单身宿舍楼里。

那片单身宿舍楼，在毗邻皂户村的西南面，紧挨着一条大马路。这条马路，是皂户村人去龙口的必经之路。那片宿舍楼，被我们皂户村称为“难民营”。的确像难民营，夏天的时候，宿舍楼的窗户开着，简易的阳台上拴着绳，绳上挂着花花绿绿各种颜色的床单、被套、衣服还有内衣，小孩的尿布，就像万国旗，花搭搭，炫丽多彩。

住在难民营的年轻的工人，想必都是精力十分旺盛的人，井下繁重的挖掘工作没有累趴他们，他们剩余的精力需要发泄。那年头电视宝贵，也没有网络和游戏厅，街头的桌球和录像厅是后来才有的。打牌，喝酒，谈论女人，想必是他们消遣青春荷尔蒙的一种方式。更有甚者，实在无聊，看到有妇女从马路上经过时，赤身裸体站在简易阳台上，大白天地嗷嗷叫，往马路上泚尿。

后来，就有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严打，有几个泚尿的年轻人被抓了进去，并以“流氓罪”被判处很严重的有期徒刑。

他比泚尿的那些年轻人判得重，他是死刑，罪名是“流氓强奸罪”。我的脑海中依稀浮映出他的形象：五花大绑，清亮的光头，苍白的脸，背后插着竖尖的亡命牌，牌上写有“流氓强奸罪”，上面用红漆笔划了一个大大的“X”字，触目惊心。我记得他的年龄，19岁。

那一年是1983年，我12岁，在皂户村联中上初一。学校组织我们去龙口六中大操场参加公审大会。我们盘腿坐在地上，我坐的地方离主席台比较近。他是其中的一个死刑犯，那批被判死刑的有好几个人，他是年岁最小的一个。那天的阳光非常强烈，光景也就是上午九点半多钟，阳光照着他的脸，显得越发苍白。我甚至看到他唇部有一层微黑的绒毛，证明他年轻的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的背后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战士，戴着墨镜和柔软的白手套。宣判他死刑立即执行的是主席台上的一名中年妇女，来自于烟台中院，微胖，底气十足，洪亮的声音通过扩音器，飘荡在龙口六中的大操场上，让上万名干部、工人、解放军、学生、群众代表义愤填膺，“李犯XX，违背妇女意志，强奸妇女，手段残忍，竟然用饭勺把捅被害人下体，令人发指，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特此，判处李犯XX死刑，立即执行！”

那一刻，我的脑袋嗡嗡的。我紧盯着他，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像对他旁边的战士说了些什么，然后脸上浮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他将头抬起来，好像要将勒在肩膀上的绳子甩掉一样，当然他是被两个战士摁住的。他努力往天上看去，我也抬头看去，实在看不清什么，阳光太毒了，刺眼。

后来，我才知道，被他强奸的那个妇女，是外来的一家，在皂户村租的房子，和丈夫经常去皂户煤矿收破烂。

她丈夫先前因为在皂户煤矿收破烂时，偷割了一段电缆，回去要取里面的铜丝，被法院以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只剩下她和孩子在村里住。

去龙口六中参加公审大会的皂户村群众代表有认识这个小伙子的，看到他被判处死刑，感觉很惊诧。回来私下议论说这个小伙子经常去那个外来妇女家，俩人关系看起来挺好的，常出双入对，还一起去村里庖于的肉铺买过肴呢。当时村里好事的有问那个妇女的，妇女说是他家的侄子。这会咋变成强奸犯了呢？

他被执行死刑之后，那个妇女和孩子也离开了皂户村。

那个时候，村大队部外的院墙上，经常贴着黄县人民法院和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公告。相比较而言，烟台市中院的公告比黄县人民法院的公告有看头，那上面陈述案情详细，生硬的文字因为常常辅助一些措辞激烈的形容词，反而显得生活起来。上面每个被判死刑的名字上都划着红色的“X”字，下面是烟台中院院长的名字和印章。黄县人民法院当时的院长，好像姓田，叫田某春，中间的那个字忘记了。

还有一个与皂户村有关的案子，是皂户村的一个小媳妇，姊妹好几个，她爸把她的一个妹妹睡了，妹妹要去矶砪岛的山崖上跳海，被人救下，诉说了冤情，她爸被绳之以法，判处了死刑。我村的小媳妇去收尸，还交了一块钱的子弹钱。一枪没打死，补了一枪，子弹费是5毛一粒。

有一次，皂户村20岁以上的男子被集体叫到大队院，全部脱光了让公安检查身体，据说与皂户村附近发生的一起案子有关，也不光是皂户村20岁以上的男人被脱光了，周围几个村的男人也都被脱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