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了一趟老家，回来扔给我两件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bra。纵横交错的花纹，花花绿绿的颜色，这个审美真是绝了，透着一股浓浓的大妈气质。我没好气“这也太土了吧，而且也不是我的尺码啊”。妈妈白了我一眼“你娟姐一定要我带回来，说是新买的，要我亲手送给你！”
我忽然语塞，默默收了起来。
对娟姐来说，这大概是她认为最美的礼物了。
辗转问到微信，给她发消息“娟姐，最近好吗？”片刻，那头发来一段带着浓重方言的语音”你是谁啊？她字识的少，你发语音。”是她的丈夫，阿来。翻了翻她的朋友圈，基本上都是孩子的照片。翻到一张她自己的，我竟然半天才认出来。照片里的她，面庞浮肿，头发枯黄，眼神也是呆呆的。一副典型乡下妇女的样子。
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十几年过去了，娟姐终究没有过上她想要的简单生活。
一
父母常年外出打工，把我托付给姨妈照顾。每逢放假，我都会在街头晃荡到晚上，再拖着箱子极不情愿的走进姨妈家。姨妈家有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就是娟姐。按说娟姐只比我大四岁，我们应该相处融洽，可是我很看不上她。我们吃完饭她总会去姨妈面前告状“你看她又不把饭吃干净，浪费米饭”，不就几粒米吗，真是小气鬼。晚上睡觉，她也总是把我挤在里面，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害我完全不能动弹。
但我却不能理直气壮地跟她争辩，因为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双腿比我的胳膊还细，走路缓慢，大家都自觉让着她。
娟姐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时，姨妈让她的两个哥哥轮流背她上学。然而没多久就施行不下去了——她的大哥哥体弱多病，不堪重任；小哥哥顽皮好动，没有耐心。无奈，姨妈只能自己每天骑自行车接送，可是田里活太多，一大家子需要操持，小学三年级，姨妈决定不再让她上学。
娟姐哭了很多次，央求：妈妈，我自己能去念书，我起来早一点慢慢走就走到了。姨妈不忍心，便又让她回到课堂。
一天，娟姐像往常一样去上学，走到学校门口，围上来一群人“快来看啊，这有个瘸子”“哈哈，那是腿吗，跟小鸡爪一样，怪物！”“就你这样的还去上学，哈哈哈笑掉我的大牙！”这些声音像一把把锤子，锤在她的胸口上，让她不能呼吸，浑身颤抖。
娟姐跑回家痛哭了三天。吃饭的时候，她把饭碗砸向她的爸爸“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就不会这样了！”姨父笑嘻嘻的抽出一张红票子塞到她手里“都是爸爸的错，别哭了，明天去买新衣服穿。”
从此，她再也没去过学校。
二
姨妈是个传统女人，揽下里里外外一切活，事情全凭丈夫做主。姨父只有两件爱好，打牌喝酒。每天雷打不动出门打牌，比上班还准时，他从不下地干活，称“那是没脑子的人干的事”。
娟姐小时候一切正常，到了两岁时忽然生病高烧不退，彼时她的父亲正在牌桌上酣战，旁人告知他女儿生病，他却坚持打完一局，等到回家送医，小女儿的腿已经无法挽回了。
娟姐到了16岁，跟村里一个小姐妹一起到浙江打工，在服装厂钉纽扣。然而没到2个月，她就被辞退了。上班车间在4楼，她每天上下班太慢，经常迟到。
她说，妹妹你知道吗，我在厂里时，旁边有个小伙子对我特别好，他每天都扶着我上下楼，还经常帮我打水，原来还有男孩这么细心啊。
我调笑她：你喜欢人家吧。
娟姐脸红了：以后我还想出去，自己赚钱买东西，和喜欢的人住一起。
我扭头看她，她眼睛笑成月牙，眼里有星星。
此后我的学习任务很繁重，一段时间未联系。突然有一天，接到娟姐电话，妹妹，我要结婚了。
我大吃一惊：和谁啊？
她：邻村的，我就见了一次
我：那你还结婚
她：我没办法，家里收了彩礼了，都说能嫁出去就行
我：他人怎么样
她哭了：和我一样残疾，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我：告诉你爸爸，不结婚不行吗
她：彩礼已经给哥哥交学费了
……
三
娟姐还是出嫁了，嫁给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听说她结婚前和家里大闹一场，哭着问“爸爸，我能不能不嫁给他啊”，姨妈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一别多年，娟姐渐渐变成个平和的妇女，在家侍弄锅碗，喂鸡带孩子。她再也没有踏出过那个小村子，也没再提起多年前的小伙子。
她问我，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却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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