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审讯
在警察局信息中心，石头戴上了一顶黑色的塑料帽罩。罩子上伸出电线接着一台机器，屏幕上一些数据游走着。
机器的操作人员对石头说：“石警官，现在连接到虚拟审讯室的无人驾驶人工智能程序，属于七台故障车中的一台，这个蠢货把自己撞上了广告牌柱子，车体全毁。人工智能部件倒是完好，但是我们跟它对话的感觉，就像是面对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您要小心一点，它要是在虚拟审讯室里发癫，做什么危险动作，为了避免您受到什么脑部损害，请您立刻按下我们在您手心里设置的虚拟退出按钮。”
石头从牛仔服里掏出一个镶了牛皮的银色扁酒壶，这酒壶皮子的一些地方因为经年使用，磨得发白，酒壶的钢材表面，也有许多划痕。看得出石头与它的情感。他从里面倒了一些酒到面前精致白瓷杯装的咖啡里，猛地灌了一口。
到了虚拟审讯室里，望着眼前的景象，石头眼睛瞪得老大，然后就哈哈笑起来。在审讯桌对面，一个“汽车人”站在他面前——这辆大众牌普通款银色无人驾驶汽车，就像流行了一百多年的变形金刚玩具，车头变成了胸，轮子和车门部位变成了胳膊和大腿。
石头止住笑，问：“你这算什么，这里不是《变形金刚》最新一集的试镜现场。”
汽车人：“抱歉警官，因为我是一辆车啊，我思考，跟您对话，还是变成人形汽车比较好。”
石头：“你不是人工智能程序吗？什么时候被设置得这么有幽默感了。”
汽车人：“因为根据我所属的统一交通公司的市场调查发现，乘客常常喜欢跟无人驾驶汽车上的人工智能司机说话，所以为了适配各种乘客的性格，我们偶尔也要展示幽默的一面。”
石头又笑起来：“你太高了，你能变成一个人类的样子吗？就像我这样，这样我们比较好说话。”
汽车人的影像消失了，变成了石头的模样。
石头看着面前的自己，觉得这个汽车人可能真的是撞傻了，又说：“这样我更没法说话了。你的脑子里还存储了哪些人物形象？最好是女人。”
汽车人说：“抱歉，我没有储存女性形象。我的脑子里有我们老板。您大概知道，有时候我们会给我们的乘客播放统一交通公司艰苦奋斗历程的全息影像广告片，告诉他们我们是怎么成为全国最大的无人自动驾驶交通服务提供商的。”
石头说：“很好，请你变成你们老板。”
一个西装革履的胖老头出现在石头面前，这个老头的头发染得过于漆黑，白色西装又过于干净，一种假作的精神气呼之欲出。
石头说：“这样好多了。请你描述一下你撞上广告牌柱子的过程。”
汽车人说：“十天前的夜里11:27分，我送完一个客人到郊区电厂之后，我就往城里开。在开到离银河路还有3.3公里地方，路边有一个老人在路上走着，看到我就冲我招手。您知道，我们通常是预约用车。但11点之后，城郊已经没有公共汽车，我们作为人工智能，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置人类于危险之中，一个老人家在夜里行走，多少有点叫人担心。我就停下来让他上车。问他去哪，他说：就往城里的方向开。11:42分，到了银河路上一座老房子的时候，他说到了，我就停车，弹开车门锁，并打算告诉他公司可能会向他发送账单，但这时候，这位老人凭空消失了。他不是拉开门走出去，他就是突然从车内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好继续向前开，之后车身观测路面的视频系统开始失焦，雷达系统又显示有一辆车在我身后拼命追赶，为了保全自己，不被撞到，就加速行驶，然后那块印着SOMA标志的广告牌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刹车也来不及了，我就撞了上去。”
石头直勾勾地盯着汽车人，非常冷淡地回应：“车内监控视频显示，从头到尾就没有人进入你的车子。道路上的监控视频夜视画面显示，你所谓停车接人，再次停车让人下车的路面上，也根本没有人。之后也并没有什么车在你身后追你。我不想说你骗人，但我们仔细检查了那些影像，是没有问题的。”
汽车人的影像抖动起来，似乎是在表达愤怒或不安，甚至导致整个虚拟审讯室的灯光都暗下来，石头想，这大概就是刚才操作员说的“发癫”吧。但他还想问出点什么，就对汽车人说：“你先不要陷入自我质疑的黑洞里去，我相信你没说谎，你之前的六辆车上的人工智能，也都和你一样见到了那个老头。虽然监控视频没有拍下来，但你能给我描述一下他长什么样吗？”
汽车人的影像慢慢稳定下来，但脸上显出了疲惫：“感谢您的信任，但是很抱歉，我的存储系统里也没有他的影像了，但我很肯定的有一点，这个人，不在国内的人口登记信息中。我们对乘客的例行识别，没有识别到他的身份信息。”
石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然后又问：“那么，这个老头在路上说了些什么？”
汽车人说：“我的储存系统里也没有他说话的录音了，但是作为安全措施之一，我存储了语音识别的文字。”
石头眼睛一亮，他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酒壶，但什么也没有摸到，然后想起来自己正身处虚拟空间。
汽车人接着说：“在老人上车后3分钟的时候，他对我说：‘你们这些自动车还挺好心的。但我身上可能没有钱回报你的好意，不过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通常，乘客都是向我们询问各种问题，比如询问天气预报，或者晚上哪里有太空相声的表演。让我问他们问题，这是头一回，这难倒了我，我没有这样的资格。但与乘客进行满意的互动是我们服务人类最为重要的一环。但我意识到，他不是随随便便让我问什么问题，我分析他的语气，感到我必须提出一个沉重的问题，而他的解答能卸下这重量。我意识到，他实际上是将我当做人来看待的。但我却没办法提出一个具有人类沉重感的问题。”
石头冷笑：“或者你也可以问：您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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