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

那年我十八岁，一个蛮好的年纪。到如今许多的往事都忘却了，只记得那年的花开的很鲜艳。

那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要迈过的一个坎，不光是我，高考对于所有的高中生来说，都是一个坎。现在我记不得课堂上老师说了些什么，可我依稀记得睡眼迷离的那种感受，以及讲台上老师模糊的身影。在老师们看来，我这种学生早已是无药可救，与其浪费时间管我们，不如多花点经历放在好学生身上。每当老师从讲台上朝着我所在的方向露出满意的微笑，我甚至有一种错觉，那是给我的。

“不爱学习的同学可以趴下睡觉，给学习好的同学留一点学习的空间”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会清晰的发现，老师微笑的给予者以及她口中的那个好学生，是我的同桌许诺。跟我同桌在一起，不是我愿意甘当绿叶来衬托他的花红，实在是他太优秀了。每一次的测试无论大小，他的成绩始终在级部的前几名。高中的班主任有着攀比的不良风气，每次考完试我们班主任老王都会谦虚的说一句：“我们班许诺又没考好，才全年级第二名而已，唉！”当天晚上就会有别的班级的尖子生抱怨：求求你们班许诺了，让他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好不好？

许诺喜欢篮球，每次考完试他都会选择溜去操场上“庆祝”一下。每次他出去我都跟在后面，倒不是我对篮球有多么热爱，因为有许诺的地方，就会有他的小迷妹。许诺长得不算很帅，但是那种阳光和自信是许多男生身上所不具备的。我知道跟着他，说不定就能碰到漂亮的女孩子。当然我不能告诉他我的真实目的，不然那家伙是不会带我出去的。有的时候许诺偷偷溜出去会被老王看到，但是老王非但不阻止还会嘱咐一句：别打球太久，容易累着。

在我俩刚走出去没几步，就会听到老王的声音。“哎——那个谁，就你。你出去干嘛，考那点分，还有脸出去玩？”当我耷拉着头准备献身题海的时候，许诺总是会跟老王求情：“老师，就让萧潇跟我出去吧，一会我帮他补课。”老王此时脸上多云转晴 ，悠悠的说一句：“你看看你同桌，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去吧，去吧。”走在路上我似乎还能听到老王叹息的声音：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夕阳的霞光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金黄色，站在看台上，风从远方飞来，凉凉的，那种感觉很好。我熟练的拿出包里的相机，将许多美好的画面定格。忽然在我的镜头里出现了别样的画面，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一种感觉。我不知道那个姑娘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坐台的那边，飘逸的秀发在微风中同她蓝色的裙摆轻轻飘动着。我那个时候已经有女朋友了，说实话，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女朋友，你懂的！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那是许诺打球的地方。偌大的篮球场上，不时能看到篮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准确的落在球框里。我看到了女生欣喜的表情，我知道她的出现是因为许诺。

晚上我忍不住问他，他把我拉到一边，“嘘，她叫夏凡，是24班的。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谈恋爱”，说着一脸陶醉的样子。可以理解，对于恋爱初期的人来说，往往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但让我有点惊讶的是，许诺似乎跟那个夏凡一直处于慢节奏上。许诺每天都还过着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只是偶人在大扫除的时候消失，我知道她是找夏凡去了。跟我不同的是，我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去找女朋友，但是许诺似乎很沉得住气，夏凡来找他的次数反而多一点。许诺说一个男人不能只是卿卿我我，应该以事业为重。每次夏凡来，都会给许诺带一本书，两个人三言两语就结束了短暂的约会。傻子也会知道书里有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当许诺欢快地走进班的时候，我能看出夏凡眼里的幽怨。

恰逢我这种没前途人，获得了省里的摄影大赛的二等奖。老王悻悻的说：“去系里拿奖吧。不过我可警告你小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把你的心思多往学习上放。别成天不务正业……”在老王的教导之后，我激动的往级部办公室跑，天哪，上了这么多年的学，终于轮到我拿奖了。

看着“级部办公室”这五个字，此时的心情跟往常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正当我要敲门的时候，夏凡推开门出来。她的情绪不是很好，我似乎能看到你眼角的泪痕。她冲我简单示意一下，然后就走了。我能猜到，有一个系主任的 班主任，肯定特别……管不了那么多，拿奖要紧。主任知道来意之后，递给我奖杯，没有多看我一眼。像我这样的学生来说，早就习惯了。当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两个大“领导”说话了。

“哎，老李，你们班这个夏凡怎么回事”

“别提了，这个小姑娘啊，可不简单。”

“据说，她跟外面……”

我出来之后，贴着们，想多听一点关于夏凡的事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不禁让人有点发冷。猛一抬头，老王正两眼放光的正在看着我，我差点一个踉跄坐在地上。紧接着，我就觉得耳朵火辣辣的疼。老王拽着我走到了班级门口。“啊，啥叫朽木不可雕也，啥叫烂泥扶不上墙，就是说的你。给我面壁思过去。”然后我的屁股上又清晰的出现了两个脚印。咱虽然学习不好，但是有一条就是看重兄弟情义，于是在面壁中反复的思量着“领导”们的谈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诺消失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作为全班榜样的他，开始逃课。有一刻我觉得这个许诺很陌生。

晚上吃饭的时候，许诺突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能借我一点钱吗？”

“嘿，有意思，往常都是我朝你借钱，今天你也有潦倒的时候啊”

“别闹了，就说借不借？”

“我是那种看着兄弟有难袖手旁观的人吗？”

“说吧皆多少？”

“这个……”

“别婆婆妈妈的，痛快点，借多少，哥们我都是……”

“五百”

“噗，多少？”

“五百啊”

“不是吧许诺，你没发烧吧？”我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并确定他没有发烧，“五百啊，够我一个月生活费的。你跟我说你到底干嘛？”

“我想给凡凡买一个手机，我这里已经有一千多了，差一点。”

“不是，你们俩在谈多长时间啊，你就给她买手机，她是不是就是就是为了骗你的钱啊！”

他突然用手扯住我的衣领，瞪大了眼睛用手指着我。

“怎么要打我啊？”

“萧潇，我警告你，咱俩是兄弟，你骂我打我都行，你要是说夏凡，别怪我不客气。”

“哎，我靠。许诺你行，你真行。为了一个女人你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变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你自己，借钱是吧？老子没有！”

打那起，我好多天没跟许诺说话，当然他也不理我。我偶然在操场碰到他跟夏凡，两个人嘚瑟的用手机四处拍照。后来我知道，那手机他还是买了。那一刻我似乎有一点庆幸，我的女朋友虽然没有那么漂亮，可是她的外表与内心的对比却没有夏凡那么强烈。看着许诺每天都蹲在宿舍里是馒头咸菜，我又有点于心不忍，偷偷的趁他睡着，在他钱包里塞了二百块钱。没想到这家伙第二天早上又给我扔了回来。最后还是在我低声下气的求着人家之后，人家才收下。唉，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命贱，没办法。

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高考炽热的气焰已经让每一个人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就算是自甘堕落的我，面对这白热化的复习阶段，也要撒丫子往前赶。老王最近抑郁了，他渐渐在班主任的攀比中落了下风。

“哎，老王，我们班这次出了一个全级第三”，一个老师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老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老王班里曾经出现过年级第二嘛，咱们还要加油。”

“据说你们班的那个许诺成绩掉到500多名了，啧啧啧，老王你可得好好管管。啊——”

老王气的抓耳挠腮直跺脚，“你，你，你们，咱们走着瞧。”

我能看的出，老王对许诺的眼神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每次许诺考的很差，老王都是温言劝慰，可是他的目光里掩饰不住失望。我能看出来，许诺也能看出来。一天下午许诺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他的背影变得有一点佝偻，没有了以往的阳光。

“许诺，你变了。”

“是吗？”他用两个大拇指，重重的揉着太阳穴，然后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快考试了。”

“是啊 。”

我们之间的谈话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一刻，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想到，渣子生萧潇也会对好学生许诺说这样的话。

他拍了拍我的肩，叹了口气，然后走了出去。长长的走廊空空的，灯光在尽头处渐渐消失，他的身影就这样从明亮走向昏暗。

在距离高考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体检。当他走进检测室的时候，他把钱包交给我。在我整理材料的时候许诺的钱包掉到了地上。那一刻我能清晰的看到宾馆的优惠卡以及钱包里掉落出来的“杜蕾斯”。

晚上，我把他拉到了操场。当我俩鼻青脸肿的出现在值班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看着他无神的眼，我笑了。

过了没几天，他又是鼻青脸肿的回到宿舍。这个时候我也懒得搭理他。同宿舍的同学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借钱。哪里还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上次，上上次借的钱都还没还，而且把全班借了一个遍。

“许诺”

“咋”

“跟我说，你要钱干嘛，说实话我就借给你”

“……”

第二天当警察带走许诺的那一刻，学校里就疯传许诺与一个社会小痞子，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致人受伤的消息。

许诺啊，许诺！唉！

我又碰到了夏凡。她拿着冰激凌，哼着曲子走在路上。看到我，一副无视我的样子。不一会一个男的提着一大包零食，出现在他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走向食堂。那一刻，我真替许诺感到不值，可是又有什么用。

索性那个小痞子伤的不重，在两家人的协商之下，许家花钱把这事私了了。从看守所出来的那天，许叔叔看到许诺，上去就是一脚。

“爸，你打死我吧！”

许叔叔听到这话，一巴掌打在许诺的脸上。许诺没有血色的脸上，兀然出现一个清晰的红手印。

“老许你干嘛”，许阿姨赶忙跑过去抱住许叔叔。

许叔叔把我和阿姨一把推开，又要去打许诺。

“老许，咱们可就这一个儿子，你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活了……”许阿姨又死死的抱住许叔叔，挡在他和许诺之间。在我的印象里，许阿姨是那种气质很优雅的人，可是她此刻哭得是那样凄厉。

许叔叔看着泣不成声的阿姨，又看了看许诺。

“唉——”

打那之后，之前许诺似乎回来了，又似乎没回来。他每天把自己埋在题海里，谁也不跟谁说话。我也曾经约他出去打球，他抱着篮球，呆呆的看了好久，然后他哭了，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许诺回来之后每天都会有女孩来给他送纸条，也就是每次他收到纸条的时候，他才会笑一笑，看完之后又是眉头紧锁，埋头做题。

高考前的那一个晚上，天气闷热的很，似乎有一场大的暴雨要来临。这个晚自习气氛格外的凝重，谁也没有心思再去安心学习了。明天将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每个人都知道高考的重要性。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紧张，我心虚不宁，总觉得有一些事情要发生。

“萧潇”

“咋了许诺。”

“我们聊聊吧”

“嗯，聊啥？”

“你看今天的花了吗？”

“没有”

“开的很艳丽，可是一场暴雨之后，就都完了。”

我看着他忧郁的眼神，心里很不好受。

“不会的，以后花还会开的，就像今天这么鲜艳。”

“以后，还会有以后吗？”

这时突然而来的一个闪电，亮的有些刺眼，然后整个世界黑了下去。

“同学们别害怕，只是停电了，一会就好了。”班长尽力的喊着，以维持班里的秩序。

可是这完全无法阻止班里的骚动。

轰——

又一个闪电划破夜空，我隐约看到了许诺的眼睛，这我感到有一点恐惧。

“许诺”外面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许诺紧接着跑了出去，我接着跟着他往外跑，结果却被桌子绊倒了，我只隐约听到女生说夏凡两个字。当我跑出去的时候，许诺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许诺，你混蛋！”我朝着漆黑的四周大声的喊着。这时暴雨来了。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晚，老王的电话一次次打出去，又一次次响起。那晚我几乎没怎么睡，脑海里都是许诺的身影。后来我觉得自己好困，迷迷糊糊的过了好久。我听到了推门声，我隐约觉得许诺回来了。

“许诺，是你吗？”我小声问。

“嗯，是我。”

“你去哪了，明天就要高考了，我们大家都在找你。”

“对不起，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考试了。”

“为啥，你他妈什么意思。”

“萧潇，我要走了。”

“你他妈哪都不能去，必须给我考试。”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走了。再见……”

“许诺”我喊出了声，一睁眼发现天已经亮了。

老王一脸疲倦的推开我们宿舍的门，他好像苍老了许多岁。他督促我们起床吃饭，准备考试。

“老师，许诺……”

他没等我说完就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我。

“快点起床，滚去考试”

他对我的口气海象往常那样，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嘶哑。

他走出门后，突然停了一下，回过头来轻轻对我说了句：“加油。”

这是老王第一次这样跟我说话，那时我发现他的头上多了许多白头发，眼眶红红的。他拖着湿哒哒的鞋子，走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叹息。

“可惜啊，可惜啊——”

就这样，高考来了，高考又走了。

但是许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我也曾去过他们家里，然而却是大门紧锁。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知道 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我也曾试着打听夏凡的下落，可是自大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过后，谁也没有在见过她。

时间真快，我跟曾经深爱的女朋友也渐渐走上了分手的路口。短短的几年，仿佛过了几辈子。我又在一个六月回到了我的母校，踏着我曾经的足迹慢慢走过。

那天学校里的花开了。

我想，十八岁的那年，校园的花应该也是这个模样，应该也是这么鲜艳。

那年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