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重生｜ 风雨之魂（28）

文／意磬

第二十八章

罗晋拨通班小闯的电话，再次面对他的羞辱，甚至是有些无厘头的责骂。可是比起这些，他不能接受的是，他说蕾儿跳崖摔死了。

他至死也不能相信，她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可是，一想到最后一次通话蕾儿的绝望，他又忍不住信了。

身下的雪慢慢被自己的体温融化，地表那种刺骨的寒意透过衣服直钻心肺，地下泥土和煤土的混合气味，呛得他咳出了眼泪。

任师傅依旧站在门口看着罗晋，他没有去拉他，更不想安慰他。自食其果的伤痛每个人都要经历，谁都不能替谁做选择。可是，隐约地感觉到他会走他安排的路。

至少，在这一刻看来，这条路是他最好的路。

罗晋在地上保持这个大“人”字足足两个多小时。思绪在这两个小时里由痛苦变成沉默，因为任师傅听不到他吸鼻子的声音了。

他爬起来的那一刻，整个人是哆嗦的，颤抖的，可能是寒冷和长久地僵直带来的惯性反映，也可能是他的心确实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撞击。

对于蕾儿，他被她清纯的外表迷惑，又被她善良打动，更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这是他开始时的心情。对于结束的前奏，他永远没有想到她的过去竟然那般不堪入耳。

父亲，这个形象，在他心目中应该是高大伟岸的，虽然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但至少他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直到最后一次跟她通话，也依旧无法释怀。

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山里的雪似乎格外难以融化。山的那头，积雪封山，连上云朵，镶嵌在遥远的湛蓝里。天空蓝的透彻，云朵飘逸如姑娘随风而起的裙摆，雪山在云朵里不停地变化形状，似乎永远都不重样。

罗晋决定离开这里了，这一天路上的雪没化，他拿着扫把为自己辟开了一条如洗的新路。这条路虽然没有延伸多远，却让他清楚地看到脚下的路，清晰而明了。

他拿出手机给妻子打了电话。

“山里的雪化了，我就回长治上班，跟你一起。”

“真的吗？太好啦，我等这一天好久了。”此刻刘缈在看路遥的《人生》。

“真的，是我师傅托关系帮我找的，他心好，也不要啥关系费。”刘缈被他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山路稍微好走点了，我就跟车回来了。”罗晋又说道。

“不着急，安全最重要，还是等到积雪化了再走，也不急一两天。”

“好，我知道了。”罗晋挂了电话，意味深长地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红房顶，发出与这里即将告别的长叹。

而后的两天，都在无所事事中度过，跟煤矿工人打牌，喝酒消磨时间。现在他最怕和师傅单独呆在一起，他怕他的眼光，总觉得似乎他有一双能看透他内心的眼睛，一下就会让他显露原形。

残留在路上的积雪，慢慢化成了一滩滩和着煤垢的污水，山的那头看上去还处在银装素裹的纯洁里。路与山同处在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可就是这么的不同。路上有人走，有人去，便变了模样，山的高峰鲜少有人涉足，便保持了天然的本来面目。

人就是制造污秽的始源，自然在未被开发的时候，依然是它原来的样子。人改变了自然的同时，也改变了自己，只是在改变了自然环境里，人越来越找不到自己了。

罗晋在走得那一刻，目光还停在远处的红房顶上，突然有一刻他觉得，蕾儿没死。

那种感觉清清楚楚、明明确确，是的，她没死，她还活着。

可是，活着又能怎么样？他能舍弃家庭，带着这样一个女人吗？答案是不能。她身上有太多他不能忍受的标签，尽管曾几何时，他为她动过心。

货车发动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山区的沉静，大雁在深蓝的天空中自由飞翔，红房顶跟着车速向后倒退，最后成了一个点，像飞过的燕，变换色彩的燕。

这是最后一次，跟师傅一起送煤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有些淡淡的伤感。罗晋替师傅点了一根香烟，送到他手边，看着他叭叭地吞云吐雾，自己也点了一根。驾驶室里的烟雾很快被风速带走了，只剩下残留的烟草味。

罗晋看着窗外的大山，心想，有一天我也要师傅告别大山。

“回家后，就好好过日子。”任师傅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一生就这样了，这条路我也习惯了，等我不想干的时候就回来。”

“其实，你的孩子和嫂子都需要你。”

任师傅沉默不语，目光直视前方，脸上的表情平静却又无奈。罗晋看在眼里，心里暗想，终有一天，我和师傅依旧还会在一起工作，只不过再也不是这条线。

罗晋回来的这一天，刘缈提前下班回家，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被她当作书桌的饭桌又回到了它本来的位置。她站在窗前将自己买来的书，一本本整理好，放在一张椅子上，她心里暗想，一定要买房子，为自己装一间漂亮又舒适的书房。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向下眺望小区里的景致，要是能在这个小区最好不过了。转眼她又想到自己和罗晋三千出头的工资，瞬间心里就慢慢凉下去了。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将桌子移到客厅中央，然后铺上了格子间桌布。从此以后，它再也不是书桌，是饭桌。

罗晋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饭香味，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感动。过去刘缈啥都不会做，现在什么都会了。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刘缈已经变得越来越会生活了。

饭桌上的菜色，都是他从前没有在他家饭桌上见过的。她变了新的花样，炒菜的水平也足以和饭店的相提并论。

刘缈在厨房里忙活，听见罗晋回来了，着急地跑出来，说：“你累坏了吧，先坐一下，我马上就弄好了，你去洗洗手。”

罗晋看着妻子，一袭黑衣上穿着蓝色彩花围裙，头发扎成高高的丸子，脸上的妆容淡淡的却不失柔美。她小巧的身材，似乎比之前瘦了些，藏在围裙下的纤细腰身，看上去婀娜多姿，与上次见面截然不同。

罗晋一瞬间，被妻子的美吸引又被自己在几个月的荒唐感到羞耻。他仔细环顾四周，一切都那么整洁干净，这是一种真的洁净，而不是被掩盖过后的。他的眼睛瞟到窗台下那张放满书籍的椅子，心里不由得感慨：终究还是不同路。

刘缈端着汤出来，看见罗晋盯着椅子上的书发呆，急忙说道：“我把桌子拉出来了，没地方放，我就先放那了，吃完饭我再收拾一下。”

罗晋转过身看着刘缈，呆愣了几秒钟说道：“对不起，我该给你买个书桌。你喜欢看书，我也可以慢慢培养。”

“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你，老公。快来吃饭，看看我的手艺长进了吗？”刘缈高兴地放下汤，跑过来拉罗晋。

罗晋笑着坐下来，刘缈则像疼爱久未回家的孩子一样，为罗晋盛饭夹菜，还要等他挨个尝遍每道菜之后，自己才吃。她突然感到幸福其实就是他对她的认可和赞美。

罗晋嘴里嚼着妻子做的土豆烧牛腩，不由得从心里泛起一阵酸。

“我去下卫生间！”他站起来走进卫生间，站立着，让所有的感动和悔恨交织出的复杂情绪慢慢沉下去。他又打开水龙头，任水哗哗流着，又按了马桶，好让刘缈觉得一切都还很正常。

还没走出卫生间，他就大声对刘缈说：“家里暖气还不错，卫生间也暖哄哄的！”

“是啊，你看我在家也穿得不多，出去就要穿羽绒服了。”

“嗯，你的羽绒服是去年的吧，明天带你去买一件新的。”

“不用，我有的穿！”

罗晋还在卫生间里站着，这时的心情已经开始平静下来了。其实，家本来就该是这样，只是他做错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