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一别后,林生已有七天没见鱼幼薇了,与其说是鱼幼薇躲着他,不如说,是他潜意识地回避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无法面对她。
可是,不见,又思念地紧;见了,又受不了她满眼的恨意。他从未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至此。
鱼幼薇,你是第一个!
这日,林生刚起床,就被王绿楚拖到大厅,说有重要消息跟他商量。
原来,为了进一步探察华星锋的情况,王俭富决定借与朝廷做战马生意的机会,拉拢相国府。于是安排了宴会,邀请相国展青沛前来。
“听说相国大人很喜欢舞蹈,所以,老爷正加派人手练舞。绿楚从小习舞,也想趁这机会为他爹尽一份力!”王夫人笑着说明。
那与他何干?
似乎看出了林生的不解,王绿楚连忙亲自解释,“我刚学了个新舞,想在宴会上跳,可是没有舞伴,所以,想请林大哥当我的舞伴!”
“我不会跳啊!”
“没关系!”挽上他的手臂,王绿楚一点也不避嫌,“林大哥那么聪明,一定很快就学会的,最重要的是,家里没人比你更适合当我的舞伴了!你就答应我嘛!”
林生犹豫一笑,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王夫人身旁的鱼幼薇。见她敛目垂首,表情漠然,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气。
“好吧,既然绿楚妹子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不能拒绝了!”
“太好了!”
“那绿楚就麻烦你了!”
林生一面点头领命,一面偷瞄鱼幼薇,她一尘不变的表情让他的心倏的沉了,她当真不在乎?
此后的日子,林生几乎天天被王三小姐缠着练舞。人们表面上尊敬他,暗地里却流言四起,他几乎成了王家未婚男子的公敌。
林生倒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有鱼幼薇的心情。
那日赌气答应王小姐,是想一试她心意。就算知道她恨他,也赌定是因爱生恨。她说过,她曾经爱过他,他就是要赌,赌这个曾经,可以延续到现在。
然而,他却失望了。很无奈地失望了。
鱼幼薇似乎根本不在乎他跟其他女人有什么关系,依旧每天干着自己的活,若非必要,决不会来打扰他,即使来,身旁也总会跟着其他人,让林生想和她单独相处都困难无比。
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
为了让相国满意,王家几乎全员出动。大宅内张灯结彩,比办喜事还热闹。
可是,王俭富等了大半天,等来的却不是当朝相国展青沛,而是他的宝贝独子展少陵。而这人,竟还带着他生意场上的死对头——秦茂生。
“王老爷,爹爹今日身体不适,要我代为前来,而正好秦兄来府上做客,在下见天色晚了,便邀他一同来参加王老板的宴会,您不会介意吧?”
“哪里哪里,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呢!只希望秦老板别怪老夫招待不周就是!”
“王老板抬举了!”秦茂生同样摆出一张职业笑脸回敬道。
“展公子,其实相爷身体不适,只需谴个人来告之一声,王某定当改期,何必劳烦公子特地跑一趟呢!”
“哈哈,王老爷盛情难却!再说,我也想来看看王老爷那传说中舞动京城的宝贝女儿的舞姿啊!”展少陵轻摇折扇,灯光映着他英俊的笑脸,让人难以猜出他心底所想。
“公子过奖了,快里面请。”
展少陵微微一点头,跟着王俭富进了门。
哼哼,什么舞动京城,他来,就是为了见鱼幼薇,这次,一定要约到她!
宴会已经开始。林生换好舞衣来到偏厅,尚未进房,里面就传来王绿楚的哭叫。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跳,我一定要跳!”
“都肿成这样了,怎么跳!”王夫人焦急地责骂道:“谁让你不小心,莽莽撞撞的!现在好了,把脚崴成这样!”
“夫人,出什么事了?”
一见林生,王绿楚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一把扑进他怀中,“林大哥!我要和你跳舞,我可以跳的!”
“你这孩子!”王夫人拿女儿的倔强没办法,“早跟你说,这次宴会很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现在可好,要是让秦茂生知道了,不知又要说出什么话来了!你爹的生意全让你毁了!我们王家也让你毁了!”
从未见过王夫人如此焦急,林生好生疑惑。
“夫人不必如此焦急,以老爷的实力,就算做不成这次的买卖也不会怎样啊!”
“唉,你是不知,老爷把王家三分之二的财力都押在了这笔生意上,倘若不能和朝廷做成这笔买卖,光是违约金就足以耗去我王家大半财产!秦茂生早和老爷不和,只怕会趁虚而入,压价收购我王家产业,到时候我王家一败涂地,老爷年事已高,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了!”
王夫人的一番说明让原本就焦灼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沉重。
王绿楚咬了咬牙,硬撑着站起来,“我要跳!为了爹,娘,还有我们王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我就是废一条腿也要跳!”
“这怎么可以!”王夫人为难地拉住女儿,突然灵光一闪,转身唤道:“幼薇,过来!”
正忙着张罗歌舞之事的鱼幼薇连忙走到王夫人身边,“夫人,什么事?”
“我记得,你曾说过会跳舞,可是真的?”
“夫人我……”偷瞄了眼一旁的王绿楚,鱼幼薇左右为难。
“哎呀!”拉着鱼幼薇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顾忌绿楚,可现在情况紧急,倘若你能助我王家度过这次危难,我想绿楚也会谅解的!”
几番思量,鱼幼薇终于点了点头。她不想跟王绿楚为敌,又无法坐视不管,王夫人视她如己出,她不想她为难!
见她竟点头答应,王绿楚顿时杏眼怒瞪,大骂道:“凭什么让她代替我!这‘天问’是她能跳的吗!她从来都没练习过,若是跳砸了,我王家岂不要陪葬!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绿楚,幼薇既然答应,就说明她有把握!你就别闹了!”这时候王夫人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我不准,我就是死也不让她和林大哥跳!这本该就是我和林大哥一起跳的舞,她凭什么插进来!”王绿楚死死揪住林生的衣袖,不让他离开自己。
“三小姐,”走到她面前,鱼幼薇微微一笑,“‘天问’即使没有舞伴也能跳,林生会留下来陪您,您好好养伤,日后还会有机会。今日,幼薇僭越了。”
说完,她不看林生一眼,转身向后台走去,“菊儿,这就交给你了,我去换衣服!”
“唉,你要是有幼薇一半懂事就好了!”轻敲女儿的额头,王夫人既赞许又无不担忧地训道。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林生突觉心中一片沉重。
觞酌流行,酒酣耳热。
展少陵红着一张脸,看向王俭富,“王老板,什么时候才让小女出来献舞,我都等得瞌睡了!”
“就来就来!”王俭富涎着脸笑道,拍拍手,唤来小厮问:“小姐准备好了没?”
小厮上前耳语了几句,王俭富脸色一变,挥手让他退了下去。秦茂生在一旁看的清楚,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刚才他随从偷偷来报,说王三小姐崴到脚,恐怕无法献舞,哼,这下看他如何收场了事!
秦茂生愉快地举起酒杯,银杯刚碰到唇,双眼陡然变黑,一惊,撒了酒。
“这是怎么回事?”
宴厅的烛光竟在刹那间全数熄灭。王俭富正要叫人,一缕幽光如水般流入大厅。
古老低沉的乐声响起。八名女子身着黄国古老服饰,手捧造型精巧的烛灯,款款出现在众人面前。展少陵惊喜,立刻坐正了身子仔细观看。
昏黄的烛光反射着舞者身上银饰的光,交织流淌,星星点点,恍若银河,仿佛把人带回了远古旷野星空之下,肃然起敬。
乐声突然加重,银河中开出一朵金黄的花。定睛一看,竟是一名女子。
柠檬黄的舞衣随乐舞动,若隐若现地透出舞者曼妙的身姿,如芙蓉出水,牡丹初绽,清雅秀丽中流淌出丝丝女性的妩媚,没想到来者竟然是鱼幼薇,展少陵不觉看痴了。
银河轻流,女子纵情舞动。宛如远古女神,天地初开时,跳上一曲感天动地的舞,化开满世的浑浊,让一切清明起来。
鱼幼薇把自己沉入舞蹈的海洋,感觉回到过去。
齐凤宫中,她挑灯独舞,只为了能尽快学会,好换来心爱夫君的一句赞美,可是,她始终没有等到。
记得教舞的师傅曾说过,“天问”是祭祀之舞,也是爱情之舞。
悲剧的爱情。
爱上英雄的女神为了留住心爱人,不惜违背天规,唤来乌云、雷雨阻挡他的去路,只为留他在身边。男子留下了,或因她的美貌,或是缓兵之计,不得而知。可她不在乎,自以为抓到了幸福,抓到了永恒。
终有一天,志在四方的男人厌倦了女神的温柔,计划除掉她。他送她金铃,随身佩带。
女神不知是计,高兴地接受。与往常一般,在月下起舞。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暴露了她的行踪。男子搭弓上箭,犀利的羽箭划破了宁静的风,划破了白玉肌肤,划破了那颗深情挚爱的心。
她缓缓倒下,鲜血从胸中疯狂地喷出。身体好轻,如同飞舞。舞来舞去,无定的一生,终于在见到他之后,得到了永恒的定格,如花散落。
雷云散开,男子找回前进的路,再度起程。被丢弃的女神,却永远地留在原地,夜夜魂归起舞。像在等待爱人的归来,义无返顾。
她觉得自己和这女神很像,明明知道扑火的结局,却仍执迷不悟,勇往直前,遍体鳞伤,在所不惜。
痴地可笑,痴地可悲。
旋律陡然温柔。这是“天问”中最美的一段——蝶吻。
痴情的女神把自己幻化成蝶,追寻爱人的足迹。这本是一段双人舞,可她没有舞伴,伸出手,迎接她的永远是无形的空气。
当师傅看了她独舞的“天问”后不禁叹息:“美则美,却太过凄凉,不适合在皇上面前舞蹈。”
她凄笑,这舞原本就只适合月下独跳,无论是远古,还是现在,那个本该共舞的人都选择了离开。
从古至今的相同!
旋身一转,伸出手,手指碰到冰凉的空气,一如当年。
她暗自嘲笑,空虚依旧啊!
突然——
伸出的手碰到一片温暖,紧接着就是被包住的触感。
鱼幼薇一惊,大梦初醒,差点摔倒。
那手趁机拉她入怀,指尖的温暖顿时蔓延全身。
“继续。”
悄悄一交代,他拉着她继续起舞。
深绿与黄,两到影子交融合并,仿佛林中蝴蝶,自由畅快地飞舞。
鱼幼薇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绿影,久久无法移开目光。那影也看着她,坚定地承接下她惊诧的目光。
终于,她展颜一笑,舒展四肢,纵情地旋转起来。
她转得极快,如风卷过,好似永远都不会停。他心中闪过一丝不祥,本能地想捉住她,却只被袖口扫过。
他急,要看她的脸,她却以背相对,动作玲珑放任,毫不拘束。
他不由地去跟她的节拍,像个苦苦追寻的痴心人,眼中只有她。
旋律更急,天地都在此刻飞速旋转。仿佛又回到过去,回到天地初开,混沌未明,时光如卵,尚未孵化的初见。
音乐戛然而止。
她的身子倏地抽软,如折断的柳条,轻飘飘地落入他的怀中。
“幼薇!”
烛光四起,整个宴厅又恢复光明。如雷的掌声淹没了他心痛的呼声。
刹那间,他几乎以为她死了,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疼痛。
鱼幼薇睁开眼,黑亮的眸子中有戏谑、惊讶,以及一丝淡淡的喜悦。她的脸绯红,不知是剧烈的运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太好了太好了!我自诩阅舞无数,却从未见过比这场舞更动人心魄的了!王老板,我今天果然没来错啊,哈哈哈哈!”不顾秦茂生使劲儿给他使眼色,展少陵连声赞叹。
王俭富讨好一笑,“您过奖了!”说着,他朝鱼幼薇招了招手,“幼薇,来,见过展公子!”
林生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鱼幼薇一怔,终是抽回了手,缓步上前。
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展少陵,她只好尽量垂下头,怕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鱼幼薇见过展公子。”
“何必那么客气,我与鱼姑娘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展少陵一语惊死在场所有人。
“怎么,展公子认识幼薇!”
“何止认识,她还是我的心上人呢!只可惜我一番深情爱意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回音,你说是吗,幼薇?”
“展公子,您喝醉了!”
“这点酒我还不放在眼里!”邪魅一笑,展少陵竟不顾场合,拉过鱼幼薇坐在他身边,大刺刺地搂上她,“王老板,今日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老板成全!”
“展公子请说!”
“我希望王老板能将幼薇嫁与我,我以相国府的名义发誓,定不会委屈她半分!”
“展公子!”
鱼幼薇一声惊呼后,整个大厅陷入了不正常的沉默。
良心与利益的冲突。王俭富的视线不断在展少陵和鱼幼薇身上打转。
若答应,定可拉近与相国府的关系,然而这却要牺牲幼薇下半生的幸福,究竟答不答应呢?
就在他暗暗为难之时,展少陵又自己喝了两杯,强灌鱼幼薇三杯,借着酒劲儿,越发放肆。
“王老板,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你想要的,我就能给!”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秦茂生双眼怒瞪,不断向展少陵使眼色,他却根本没看见似的,两只眼全放在身旁的佳人身上。
王俭富干笑两声,心中仍无定夺。
他真的要出卖幼薇吗?
展少陵又开始灌酒,鱼幼薇连连婉拒,却得不到任何效果。
看着她为难强笑,被菊儿强拉着躲在幕帘后的林生不禁握紧了双拳,火嗖嗖直冒!
这个色魔,劫走师傅的果然是他!
早知道当初那个华服公子就是相国的宝贝儿子,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地帮他熬药换药,摔死他算了!省得惹出后面的麻烦不说,现在还欺负到他的女人头上,要是以前,他立刻斩了他!
要是以前——
心猛地一沉。
是了,曾经呼风唤雨的他,如今也只是寄人篱下的卑微存在。失去权势,等于失去一切,甚至失去保护自己女人的能力,随时可能失去她!
在这个世界,能不能得到一个人,不在于你的品德和能力,而在于你的出身和背景。只要你拥有高贵的出身和至高无上的权利,你就能得到全天下!
小小的火苗在林生胸中爆发,成燎原之势。
六年的隐居生活让他变得平和随性,可那终究是丧失记忆下的虚伪人生,不是真正的他。
他是君王,是掌控九州八方的霸主。他要膜拜,要四方臣民臣服于脚下!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也是他不可回避的命运。
胸中的火苗烧得全身疼。林生似乎听见自己的骨头正“咯咯”作响,像有什么东西急欲从体内喷涌而出。
他抬起头,死死盯住展少陵。黑暗中,双眼射出野兽般的光,是即将捕食的信号。
他应该感谢这个男人,是他,让他找回了尘封许久的本性,找到了那条他尚未走完的路!
“怎么样?王老板,这笔交易对你们生意人来说可是包赚不陪的买卖啊!”
“呃,这个……不瞒展公子说,能和相国府结亲家,那是我王家三生修来的福啊!只是,幼薇与内人情同母女,这事还得问问她才好!”
“也好!”展少陵也不为难他,“那我就先回去,静候王夫人佳音了!今天天色已晚,先告辞了!”说着,展少陵起身欲走,王俭富立刻起身相送。
“哪里哪里,招待不周,还望展公子海涵!以后有空,常来府上坐坐!”
“当然!结了亲家就是自己人了!”瞄了眼晕晕忽忽的鱼幼薇,他突然伸手搂过她,在她唇上一亲,如墨的眸子中闪着鬼魅的光,“我早说过,从我救下你的那刻起,你就属于我了,逃不掉的!哈哈哈哈!”
大笑着离开,笑声中充满了自负与得意。
而那飞扬跋扈的笑却如梦魔般勒紧了鱼幼薇的意识,身子一软,摇摇欲坠。
一双胳膊稳稳接住她下坠的身体。
惊呼声四起。
“幼薇姐怎么了,她没事吧?”梅儿焦急地唤道。
“没事,只是醉了而已。”一把抱起鱼幼薇,林生扭头向王夫人请命,“夫人,我送她回房。”
“好好照顾她。”王夫人点了点头,转身对菊儿道,“去煮碗解酒的姜汤,给幼薇送去。我去看看老爷。”
“是!”菊儿领命而去。
看着林生抱着鱼幼薇离开的背影,黑暗中,王绿楚银牙咬碎,一双眸子被强烈的憎恨浸透,发出森冷的光。
这是林生第一次进鱼幼薇的房间,淡雅清爽的布置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林生温柔地将她放上床,拉过丝被,手指无意间扫到脸颊,一缩,火辣辣烫到般的痛在指尖爆发。
因为酒劲儿,她的脸艳红如牡丹怒放,密长的睫毛轻颤,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一张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张开,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林生看着,只觉身子陡地火热,喉咙干燥,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前倾身子。
“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咳嗽声。一回头,菊儿端着解酒的姜汤,后面跟着竹儿,端着铜盆,一脸诡笑。
“林公子,这是解酒汤,还有洗脸水,一并放这儿了!”顿了顿,她又暧昧笑道:“幼薇姐就麻烦你照顾了!”
“呃,好……”他尚未回神,愣愣地问:“你们不照顾她吗?”
“噗嗤”一声,竹儿忍俊不禁,“林公子,看你平常挺机灵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呆了!”
菊儿也跟着掩嘴轻笑,“我们还要去照顾夫人,很忙,没空啦!你就好生照顾幼薇姐吧!我们先走了!”
说完,拉起竹儿一溜烟地跑出房去。
林生终于回神,笑了。这两个倒与那两个不同,有机会就撮合他俩啊!既然如此,他就不要辜负人家一片苦心了。
轻柔地抚上鱼幼薇的额头,顺势滑到眼前。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悄然走到门口,猛一拉——
两个圆脑袋顿时掉了出来。
“忙完了?那就来照顾幼薇吧!”
嘿嘿两声干笑,两个小丫头连忙爬起身,“现在忙了,现在忙了!”边说,边真正跑没了影。
确定二人不会再回来,林生嘲弄一笑,关上门,却被身后突然一声“乒”吓掉了魂。
鱼幼薇茫然地看着摔碎的汤碗,形神分离。
“幼薇!”一把抓住她烫红的手,飞快地塞入冷水中,“怎么这么不小心,烫伤了怎么办!”
酒精似乎麻痹了痛觉神经,她只呆呆看他,眼神困惑。
半晌,她幽幽问:“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抓着她的手一松,又握紧,“你不喜欢有人对你好?”
“不,”她艰难地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你不该这么做啊!”
他一愣,“不该?那什么是该?”
垂下头,轻如蚊吟的声音让他感觉出她似乎有些害怕,“你从来都没对我这么好过,我觉得很奇怪!”
心猛地一揪,她的提醒让他不得不正视过去给她的伤害。
慌张地抓起她的手,裹进帕子里,狠狠地擦。
“痛!”
鱼幼薇蹙眉喊痛,林生一慌,连忙松了力道,“对不起!”
笑着摇摇头,她像只小猫般主动挤入他的怀抱,伸手环住他的腰。
林生一惊,下意识地去推,却在碰到那柔软的身体时,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
她的头在他胸前磨蹭,像品尝世间最香的美酒,“我一直都想这样……靠在夫君怀中,很温柔,很温柔地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听着我的心跳,就好象他心中只装着我一样……”
林生无语,僵硬的身子渐渐松软。
“恪哥哥……”她轻唤,仿佛回到过去。
圈上他的脖颈,她大胆地吻上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尖、脸颊,仔细地吻,慎重地吻,像在吻这世间最贵重的珍宝。
却独独不吻他的唇。
然后,她把头搁在他肩上,轻吹一气,阵阵酒香刺激着他所有神经,一触即发。
搁在她腰际的手臂陡然收紧。
鱼幼薇像最干净的女巫,散发着天真而要命的诱惑,咯咯一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他心慌,给不出答案。
对她的记忆,很不负责地从八年后才开始。以前零星的片段也被用力埋藏到脑海深处,她突然提问,他只能脑中一片空白。
见他不答话,鱼幼薇落拓一笑。
“我记得。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才六岁,跟着爹爹参加皇家龙舟赛。在那之前,我都只能远远看你。爹爹常对我说,你就是我未来的夫君,那时我小,还不能完全明白一切。但我还是会怕,会不安,恐惧着家族加在我身上的重任,我是否担负地起!可是,那天我遇见了你,然后一切都变了……”
还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薰风微来,晴澜始暖,临水殿正对着波光潋滟的金明池,池中横列着四艘彩船,上面禁卫军不断演着大戏,如大旗、舞狮、掉刀、神鬼、杂剧等等。众人皆被吸引,只有她,瞪着一双大眼,四处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未来夫君。
这时,又有两艘竖着秋千架的画船驶到了临水殿前。船刚一停定,乐声骤停,一少年从船舱中走出,俊朗中尚有一丝青涩,双唇紧抿,神情含着一抹超出他年龄的庄重与严肃。
面朝临水殿行礼后,他抬足跃上秋千,笛声再响,就着笛声稳稳荡起。
渐渐的,笛声越来越激,秋千的上的少年也越蹴越高,在空中来回飞荡。
笛声进入高潮,只见那少年的身体几乎与秋千架平行,惊险万分。
人们忘了礼仪,纷纷探出身。
她只觉心脏随着那高高荡起的秋千一起一落,不自觉地揪紧了裙子。
眼光随着飞荡的秋千来回逡巡。
突然,少年猛地从最高处腾空而起,众人一顿尖叫。他燕子般在空中连转两圈,倒垂入水,激起一朵水花,很快化成涟漪荡漾开来,水面又恢复平静。
那一刻,全世界都悄然无声。
倏的,一个小脑袋自水中蹿出,带出一道水弧,反射着七彩的光。
喝彩声如雷爆发。俞皇后笑着对身旁的皇上道:“恪儿什么时候学会蹴水秋千?想是为此花了不少工夫吧,真难为这孩子了!”
这时,她才知道,这个让她揪心的少年竟然就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她未来的夫君——元恪。
宿命吗?
当晚上床时,她才发现,由于太过紧张,裙子已被扯破,深深的一道口,像元恪刻在她心上的痕迹,缝不起,也抹不去,一碰,就会扩大。
“后来,我便更加用心学习,只希望能成为一个和你相配的女子,一个合格的妻子,我很努力很努力……”
轻轻拉开领口,粉色的凤凰胎记跟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从我懂事起,就很讨厌这胎记,后来,听爹爹说这是日后为后的证据,我才不那么讨厌它。我想成为皇后,因为那样才能做你的妻子,不是妃,不是妾,而是你光明正大的妻子,唯一能和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
鱼幼薇的声音突然颤抖,搂着林生的手也松了。
“可现在,才知道,我错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从来不知道你是那么讨厌我,讨厌到非要我死不可!”
放开他,她笑容萧索。
林生喉中一涌,却吐不出一个字。
“如果我不是皇后,大家就不会死!太后、爹、娘、暮烟、大哥、二哥、三哥、大姐,二姐,还有好多好多俞家人,他们都是因我而死!是我杀了他们!”
“媛媛……”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又遇见你?为什么你现在才愿看我,对我好?”放开他,她踉踉跄跄地走到房中央,神情凄然,“太晚了,你来的实在太晚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媛媛!”一把拉她入怀,用力紧抱,“不晚,一点都不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还爱我,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
她嗤笑,猛地推开他,泪终于落了下来。
“爱你?你让我拿什么来爱你!这八年来,我整夜整夜做噩梦,梦里,你用剑刺穿我的胸膛,潘贵妃一把火把我烧地体无完肤!我爹,我娘,他们每个人都拎着头来向我索命!他们无时我刻不在提醒我,是你杀了他们!你让我怎么爱你!我应该狠你,必须恨你!只有这样才能偿还我欠的债,才能让那些因我而死的怨灵安息,才能让我的良心好受些!我根本不能爱你,我必须恨你,永远恨你!”
鱼幼薇泣不成声地喊着。
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恨、悲、痛只能在此刻借着酒劲儿喷发。这些话,本该在活着的时候就说了,可她不敢,怕失去他。如今,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再没有任何顾虑,即使是他,也不能再撩拨起她的心湖后又甩手走人!
抓住她遥遥欲坠的身体,锁在怀中,她的颤抖通过胸腔震撼着他的心脏。
“是我不好,你可以恨我,但不要恨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那时的我,权力心太重太强,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这是我欠下的债,由我来偿还,你没有必要替我承担!”
他紧紧勒抱住她,像要勒出她体内每一滴受过伤害的血,重新开始。
她同样紧勒着他,指甲没入肌肉,渗出丝丝猩红。泪水浸湿衣裳。
“可是,我恨不起来!如果恨你就可以解脱,我却恨不起你!我爱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注定我会爱上你!我爱你呀——”
最后的字眼被元恪愤然吞入口中。
他粗暴地吻着她,十指死死囚她于怀,如渐捆渐紧的粗绳,生怕一放开,皆为幻像,消失不见。
他早该这么做了,当她还属于他的时候就该了!
他冷眼看着宫中的争权夺势,把所有关系都利益化。却又在夜深人静之时,惋惜自己心中仍留着一块不适合宫廷生活的柔软却无人能懂的净土。
怜影自顾,忘了抬头看下四周。
活该被骗!
林生打一横抱抱起她,温柔地放上床,浓烈的吻又压了过来。
鱼幼薇意识已散,发泄完爱与恨后,只剩下一具空壳。
任他摆布。
手拉开她的衣襟,轻柔地摩挲粉色胎记,湿热的吻随之而来。
她没有反应,望着头顶素雅缎帐,眼神空洞。
他火热的身子也压了上来,她只觉得沉重。
好累,真的好累……不觉闭上了眼。
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裳,急切地攫取属于他的顺滑柔嫩,执意挑起她的欲望。可是——
再回到她面前时,惊讶地发现她已沉沉睡去。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自编自演的独角戏。
所有火焰倏地熄灭。
看着她如婴儿般安详的睡容,林生苦笑,把所有欲望化作怜惜一吻,印上她的额头。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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