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归来,林生的心情大好,连着几日都是艳阳天。一想到鱼幼薇在他怀中动情地喊着“爱他”的模样,他那所有男人都有的虚荣心就噗噗噗地高涨起来。
这日晌午,林生信步来到花园,寻了片树荫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阵簌簌声吵醒,眼微微张开一条缝,捕捉到一抹绿影。
是幼薇吧!
玩性大起,他决定装睡,看她如何反应。
那声音响了半天,见他始终没有动静,似乎很是失望,于是大胆地靠近。
林生突然觉得人中处一阵瘙痒,差点打出喷嚏。
头发?
好啊,竟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他也不是好惹的!
“唰”的抓住那只恶作剧的手,用力一扯,只听一声娇呼,他的唇如愿撞上一片柔软,却弄错了对象。
林生愣住,眼前的女子什么时候变成王绿楚了?
王绿楚娇媚而羞涩地看着他,含情脉脉,“林大哥,你抓着我的手了!”
林生一惊,连忙松手,跳起身,万分尴尬,“怎么是你,有事吗?”
“我做了些甜点,特地拿来给你品尝!”王绿楚打开金漆花食盒,一股甜腻的味道直冲脑门。
胃中一翻,林生不觉皱眉。
“林大哥,快尝尝吧!”王绿楚得意地捧上食盒,却吓得林生连连后退。
“绿、绿楚,我吃不了甜食,光是闻味道就五脏六腑烧灼般难受,更别说吃了!”
“你不爱吃甜食?”她惊讶且怀疑。
“是啊,估计是小时候吃伤了,现在一见就反胃。”
“可是,这是我花了好多心思才做好的,你就吃一个嘛!一个没事的!”枉顾林生一脸惨白,头手并用摇个不停,王绿楚硬把食盒抵到他鼻下,不依不饶。
油香甜腻,林生差点吐出来。
“绿楚妹子,你就别为难我了!我真吃不了!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落荒而逃。
王绿楚眼一红,大喝:“站住!”
林生颇为无奈地只有照做。
“如果是鱼幼薇给你,你是不是就会吃?”
见她突然提起幼薇,料是那日撇下她,跑去给鱼幼薇当舞伴,生气了。
无奈一叹:“不会。”
“骗人!”绕到他面前,尖叫,“你肯定会!你喜欢她是不是?”
“你既然已有了答案,为何还要问我。”
她气急:“我要你亲口说!”
他不假思索:“是。”
眼眶更红,几乎落泪,“我哪里比不过她,哪里不值得你喜欢了?而且,你以前明明说过,喜欢我的啊!”
以前,那是因为他丧失记忆吧!
林生叹了口气,“绿楚,你很可爱,也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珍惜,可我不是那个男人,我对你的喜欢,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明白吗?”
“不明白的是你!我喜欢你,自第一次在大舅那儿见到你,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只嫁你!如果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为什么要接受我对你的好,谁会对一个哥哥那么好?你如果没有意思,就不该给我任何希望!”
说完,她狠狠一抹眼泪,转身逃开。林生愣在原地,头痛地揉揉太阳穴。
他怎会不明白她心。凭心而论,倘若没有遇见鱼幼薇,倘若他没有恢复记忆,亦或是鱼幼薇只是个普通下人,他选择的,都将是她。
可惜,没有那么都的倘若。发生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春日的美景也黯然失色。
林生正欲离开,突然踢到王绿楚遗忘的食盒。心有愧疚,决定把它送还回去。
看着那漆着艳丽图案的食盒,不禁忆起过去。
以前在宫中,他是出了名的讨厌甜食,没少让点心师头痛。后来还是潘贵妃制作出一种糕点,香而不甜,滑而不腻,颇对他的胃口,他也因此在众多嫔妃中尤其宠爱她。
即使现在,他也能分毫不差地记起那味道。就像这味道一样——
倏的蹙眉——怎么会有记忆中的香味?
是错觉,还是……
顺着那味道寻至厨房,发现正是从里传出。
轻轻碰开半掩的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他,正在灶前忙碌。
林生坏坏一笑,蹑手蹑脚摸进去,猛地一抱。
“哇!”
“啊——”
突袭而来的惊吓吓得鱼幼薇手一抖,刀锋划过,数点鲜红。
林生抢过她的手,含入口中,翻起眼帘,定定看她,目光挑逗。
他的视线如火,烧得她不自在地别开头。
时间在这一刻走得极慢。仿佛过了千年,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唯一不变的,只有他们彼此。
终于,他依依不舍地吐出她的手指,改为包握,死死纠缠。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鱼幼薇有些慌张地问,不敢看他。
“闲来无事,四处逛逛。对了,你在这做什么?”
“为夫人准备下午茶。”
拈起一块白色蒸糕,他问:“这是你做的?”
“是。”
微微一笑,他径自把那块散发着怀念味道的白糕放入口中。
好味!跟在宫中吃的一模一样!
只是,记得这是潘贵妃的独家发明,她怎么会做?
“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香而不甜,滑而不腻,跟谁学的?”
“我自己想出来的。”
“你?”他更加意外,却也似乎明白了些。
“是呀,先把菊花捣烂泡水,然后用这水和面,让菊花的香味渗入面中。再用橙皮、玉兰片、特制蜜饯切成条做馅儿,包于其中,最后蒸的时候在蒸笼里铺上荷叶,这样就能让荷叶的香味包裹在外,吃的时候却又是菊花的清香,不会太甜腻。”
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林生又拈起一块,丢入口中。
“黄国人一向偏好甜食,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你喜欢?”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而狡黠,“以前有个人不爱吃甜食,我就想做些不太甜的点心给他。”
“哦,”他挑眉,“那也没见你做给他啊!”
“我做过。可怕他知道是我做的就不愿吃,于是拜托御膳房的师傅转呈,结果他们跟我说,他并不喜欢吃,我就放弃了。可没想到这些师傅却挺喜欢的,要我教他们,可惜无论怎么学,都无法做出相同的味道,结果,我只有常常做给他们吃了。”
她说的很淡,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原来如此。难怪潘贵妃要求他要吃得提前说,原来不是做工费时,而是要找那真正下厨的人费时啊!
“你这皇后当得还真听话,白白让人捡了便宜!”佯装不悦地一叹,转手搂住她的腰,“如果当初是你亲自献给朕,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媛媛,告诉朕,你究竟还瞒了朕多少事?”
避开他越发深邃的蓝眸,她淡淡道:“没有了。”
“真的没有?”他不信,扳过她的脸,面对他,“先是死而复生,然后是舞蹈,现在又是这特制白糕,告诉朕,你究竟还为朕做了多少朕不知道的事?”
“前尘旧事,都忘了。”
退出他的怀抱,让空气横在二人之间,成为她的屏障。
“是忘了,还是不愿记起?”
她没有回答。
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影,让他的话登时卡在喉中。
“幼薇姐,你——啊,你在这干嘛?”一见林生,梅儿顿时把慌张转换成怒目而对。
“你说呢?”林生故意挑衅。
“哼!”冷声一哼,梅儿不再理他,掉转视线回到鱼幼薇身上,眉头紧蹙,“幼薇姐,你真的要嫁过去吗?”
“嫁过去,嫁给谁?”不等鱼幼薇回答,林生就脱口喊出,“怎么回事,幼薇你要嫁谁?”
梅儿一横,挡在两人之间,“关你什么事!”
“你——”林生怒极。
“梅儿,让我们单独待一下,好吗?”
“幼薇姐!”
“拜托了!”
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小丫头乖乖离去。临走还不忘瞪林生一眼。
“你要嫁给展少陵?”拉过她,他极力压抑住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
“除了他还有谁?”今早从王夫人房中传来的谣言已让她心凉了一半,如果连梅儿都知道了,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她不想嫁,可身为人仆的身份却让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你——”她平淡不惊的态度让他火冒三丈,“你是我的女人,却要去当别人小妾?”
“他说过今生只爱我一个。”她虚弱地搜索着无力的说辞,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话你都信!你真以为他会只爱你一个人?给你个展家正室的身份,啊?就算他想,他爹娘允不允许?他什么身份,你又什么身份?”
“身份?呵,没想到你会这么说!”凄楚一笑,她逼视他,“我曾经有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身份,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到头来,不仍旧是黄粱一梦。如今,我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身份,更没资格掌握自己的命运。展少陵的身份足以粉碎我所有的反抗!”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她转身欲走。
林生慌了,一把拉住,锁回怀中,“别走,求求你别走,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不要再离开我了!”加深力道,怕她会消失,“失去记忆时我是林生,可现在,想起了,我就不能忘记,我也是元恪,而你,媛媛,是我的妻子,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幸存的亲人!过去给你的伤害就让我从现在开始弥补,我爱你,一如你爱我!”
那夜她动情的表白让他坚信,她的拒绝只是因为他给的伤害难以平复,假以时日,破镜也能重圆。
然而——
鱼幼薇凝望着他急切的双眸半晌,突地笑了,“妻子,你终于承认我是你妻子了?
“是,你是!”
“所以你爱我?一如我爱你?”
“是,我爱你!”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只换来她一阵嗤笑,“错了,你不爱我!从始至今,你只爱你自己,女人对你来说不过是消遣的玩具!以前在宫中,你冷眼看众妻妾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如今,你又要看我与三小姐为你厮杀,来满足你身为帝王的骄傲。”轻抚他的脸颊,她露出女妖般妖媚的笑,“你和展少陵都一样,都是仗着地位身份物化女人的男人,女人为你们掏心掏肺地付出,你们觉得理所当然,不予珍惜,相反,最爱去招惹那些不理睬你们的女人,满足你们的征服欲!可等她们陷落后,你们又会视为敝屣,弃之不顾,你们永远都在追逐新鲜感,却不知因此伤害了多少女子!”
捧着他的脸颊,她满眼疼痛地摇头,“元恪,我曾经爱过你。”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他眉间沟壑越发深入,一道道,像刀割的伤。
午后的阳光带着杀意烧灼大地,千军万马,似乎要把每一寸土地化为灰烬。鱼幼薇立在池边,泪水一的滴滴砸落手背。
爱?他终于对她说爱了!
可笑啊,她花了九年的时间来爱他,为他委曲求全,不顾一切,到头来却换得灭门的下场。如今,冷了,淡了,不爱了,不痛了,他反而爱了!
不仅如此,还自负地认为她也和他一样,可笑啊!
抬起手,缓缓拉下衣袖。赫然出现的,是一道丑陋的伤疤,横握在手腕之上。手指紧紧握起,筋脉蛹动,那伤竟活了般跳动起来。
这伤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她一点记忆也没有,只是每次看到,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与疼痛。
这伤,与元恪有关吗?
“大人有令。”
冰冷的声音如剑般猛地割裂她的思绪。回过头,黄青绿红四个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让她一时难以直视。
好不容易恢复视觉,平日里鲜活可亲的容颜却变得如深秋般冷漠。
“你们……怎么了?”看着眼前四张熟悉的脸孔却挂着陌生的表情,鱼幼薇好生奇怪。
“哼,兰沁,没想到你的暗示术这么有效啊!”黄衣女子对鱼幼薇的表现似乎十分满意。
“那当然!”绿衣女子得意一笑,“好了,别废话,办正事吧!”说着,她欺身上前。鱼幼薇一惊,本能地后退,可身后的石栏挡住去路,绿衣女子的手指准确地点上她的眉心。
宛如电击般的痛袭过大脑,鱼幼薇一个身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顿如雨下。
眼前一片漆黑,画似的东西一幅幅从眼前飞速闪过。
她努力地去捕捉,却总是抓到这个飞了那个,疼痛越来越厉害,在脑中盘旋冲撞,记忆也跟着混乱。
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在脑中爆炸。鱼幼薇“啊”的惨叫一声,整个人如脱水的鱼般瘫软在地。
“怎么样,想起来了吧?”
望着手腕上的伤,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鱼幼薇极力压制着喉间翻滚的呕吐感,看着四名女子的眼神浮现出憎恨与警戒。
“梅洛、兰沁、群竹、菊隐,黑帝手下鼎鼎大名的四大杀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呵,当仆人当久了,连自己本来的身份都忘记了吗?”蓝衣的群竹挑着唇,鄙夷地瞟了躺在地上的女孩一眼。
鱼幼薇不甘地沉默。
“大人命你抗婚。”黄衣的菊隐寒声宣布。
“抗婚?为什么?”
“哼!你什么身份,还真想嫁人啊!”菊隐冷冷一笑,又想到什么地俯身凑到鱼幼薇耳边,轻声道:“你知道王夫人为什么突然答应把你嫁给展少陵吗?”
“展少陵贵为相国之子,夫人难以拒绝。”无奈的,她说着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回答。
“哈哈哈哈!你还真把他们当人看啊!”菊隐仰天大笑,笑她的傻,“商人重利轻义,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
如愿地见鱼幼薇眼中透出惶恐,四名女子更加得意,“要你抗婚,是因为已查出‘那东西’的确就在王家,只是不知究竟藏于何处,所以我们需要个借口,投石问路,明白了吧?哼,当初封住你的记忆,是为了不露馅儿,放了你两年,如今计划启动,你也该归位了!”
说完,四名女子的身影瞬间融进四周景色,像从未出现过。
鱼幼薇跪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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