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说爱说来话长,得先说说“食色,性也”。
“食色,性也”与“男女授受不亲”都跟孟子扯得上关系,但似乎又都扯得走了样。
“食色,性也”,语出《孟子·告子》一文。告子是谁,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这个人,得问孟子。孟子借告子的嘴巴说事,想表达什么意思,历来众说纷纭。其一,喜爱美好的东西,是本性使然。看见了没,“食色”指的是喜爱美好的东西,与食物和美女无关;“性”,指的是本性,说的不是床上那些事。本性之后,说的便是仁义了。其二,“食”体现的是一个人内在需求,“色”强调一个人的外在需要,而这两种需求,说到底都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最后一种说法曰:“饮食及男女之间的爱,是人的自然本性”。“色”,等于男欢女爱,终于扯到男女之事上面去了。这也怪不得后人望文生义,要怪就怪孟老先生不说清楚。你想嘛,人活着,不吃东西不行;想延续生命,不生孩子不行;要生孩子,男女之间不那个怎么可能?
这就给“色”字定了性。
如此定性,有没有道理呢?
有。
商周时代的古人,远比我们想象的开放。那时候人类繁殖不易,每年春天,政府都会组织男男女女郊游,为大家提供约炮的机会。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母亲“颜氏女”就是在尼丘山野合,生下了伟大的大成至圣先师。非婚生的孩子,四川人叫私娃子,但司马迁一点都没有替孔子避讳,因为那时候私娃子多的是。
再看《诗经》中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余冠英先生翻译的白话最好懂:
水鸟儿关关合唱,在河心小小洲上。
好姑娘苗苗条条,哥儿想和她成双。
是不是很直白?是不是很开放?甚至可以翻译成“哥儿想和她上床”。在那个时代的古人看来,食和色,就是“性”也,男欢女爱,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年轻那会儿,喜欢一个女孩,别说什么成双,你去夸她漂亮试试,“怪物!”,“流氓!”——骂不死你。
为啥?好多人都要怪孟老夫子的“男女授受不亲”。男和女,“不亲”到什么程度?不能直接接触——比如用手传递物件;不能言谈——在一起摆龙门阵;甚至离得老远就得回避,而且女方须掩面,不能被男人看见。于是古人结成夫妻,直到进了洞房,揭开盖头,才知道对方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麻脸。
“男女授受不亲”语出《孟子.离娄上》,却说不清是谁规定的。因为原文记载是一个叫淳于髡的人向孟子提问。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淳于髡问男女之间不能有言语、肢体的接触和交流是不是符合礼教,孟子回答说是。接着淳于髡又问,如果嫂子掉到水里了,该不该出手相救?孟子的回答是该救,在这件事情上不能拘泥于礼教,要变通。救命出于仁道,拉一下手是没有关系的。
看见没,孟老夫子并没有规定男女之间应该“不亲”到什么程度,把“性”视为不洁,视为下流,完全是后来的儒家在搞鬼了。尤其是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荼毒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
“色”等于性,而性是肮脏的,绝不能宣诸于口。实在要说,也是期期艾艾,吞吞吐吐,闪闪烁烁,如敦伦,入巷,房事,云雨等等,听得你云里雾里。奇怪的是皇帝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达官贵人可以三妻四妾、烟花柳巷,对平民百姓的要求却是“男女授受不亲”。对女性的要求更苛刻,倘若被非礼,被强暴,只能选择自尽。
也许你会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啥好说的。但在我看来,那“过去”离我们并不远,甚至还在你我身边。你敢说,你可以跟朋友,跟异性,跟子女,坦坦荡荡地讨论性吗?
我们这一代,小时候已经不是封建社会了,但是对于性,仍然讳莫如深。当问起我们的来历,父母要么说是捡来的,要么说是河水冲来的,跟他们没啥关系。问过好几个小伙伴,得知大家都是捡来的和冲来的,便奇怪:谁把那么多小不点扔在垃圾堆上或河里的?被父母捡到的那天,便是我们的生日?
年龄稍大些,最搞不懂的是作风问题。不明白男女之间即便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旦上纲上线,便是乱搞男女关系。
我们那一代就不说了,最奇怪的是一个95后的女孩,居然也是通过文学作品完成了性启蒙。
女孩的母亲整个童年和青少年都是在文革中度过,文革后第一批考上了中专。正是这样一位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妈妈,唯恐女儿知道了性。从小到大,反复叮咛女孩与男性老师和同学保持距离,严格禁止女孩与异性交往,一天到黑,念不完的道德经。
女孩在文章中说:初中的一个周末,坐在客厅里随意翻着电视频道,等待母亲在厨房做好饭,恰好一个频道在播《水浒传》中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场景,看到西门庆在捡筷子的时候突然抓住了潘金莲的脚,两人的喘气和对话开始变得激动,镜头逐渐移动到绣床幔帘一角脱下的鞋履和衣裙。那时并不太能理解理解正在发生什么,只是觉得镜头移动、颜色冲撞、娇喘推攘令人躁动,耳畔都清晰地听到自己颈动脉汩汩的声音。这时,母亲恰好端着饭菜走出来,恰好屏幕上王婆也推门而进,几乎是同步地,母亲怒斥一声:“你在看什么!”,配合着屏幕戏剧中王婆闯入后慌忙、尴尬、焦急、不堪、又意料之中的神情,我也不知所措地换掉频道,羞耻地逃离客厅钻进自己房间,似乎母亲羞辱性的怒瞪一直追着自己,连饭也没脸去吃了,静静听着母亲喘着粗气,有一句没一句地重复她的道德经。
好在还有文学。女孩写道:
我的性启蒙和恋爱启蒙是来自于文学名著,从严肃文学如托尔斯泰的《复活》,雨果的《巴黎圣母院》,《红楼梦》等,到杂志中的青春短文、言情小说、甚至地摊儿杂志。因为“看书”在父母长辈老师眼里等同于“学习”,那是几乎唯一政治正确的事情,所以读书反而给了我很大的自由,一窥世界中各种性和爱的悲怆或百转千回。
从某种意义上说,女孩比我们幸运多了。我们的青春期,只有《毛选》和鲁迅。文革前读到过《林海雪原》,读到“富有弹性的胸部”,不免做贼心虚,因为身体有了反应。那是一种极其粗浅的启蒙。直到1979年,我们才得以读到托尔斯泰,雨果和曹雪芹。跟王朔一样,我们都有特异功能,可以一目十行,飞快地从书页中找到“黄色”的内容,并进行似是而非的想象,算是有了比较完整的性启蒙。即便已经“懂事”了,我们谈恋爱时也会自觉守住底线,大多数时间是在装模作样地谈工作,谈理想,谈人生,不敢越雷池一步。结婚后,已经非常“懂事”了,但是在人前从来不敢亲热,甚至不好意思牵手。
综上所述,你不难发现,自古以来,一代又一代人,到底缺失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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