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荍
图/网络
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归去。
1
整个西河的人都知道，郝秋雨从小就订有娃娃亲。仿佛她的婚姻大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西河人的事；仿佛她是那个站在舞台跳双人舞的人，而他们都是观众。
二十一世纪还有娃娃亲的人，简直就是时代的耻辱，至少懂事以后的秋雨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尽管她并不排斥这段姻缘。
秋雨娃娃亲的对象叫姜潮，就像是为了应和他们的关系――两人名字里都有“水”。据说给秋雨取名的时候双方父母还开了家庭会议。
秋雨和姜潮的父母是至交，两个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恰好一家是儿子，一家是女儿，又不想再生二胎，于是两个家庭做了一个决定：给这两个孩子订娃娃亲并约定都把对方孩子视如己出。
这从某一方面来说，相当于两家都是儿女成双，还能亲上加亲。可是他们当时并没有想过，万一这两个孩子以后互相看不上对方呢！那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好在懂事以后的秋雨和姜潮相处还算融洽。
秋雨从小就从父母那儿知道，长大以后要嫁给姜潮――那个长他两岁的男孩为妻，对于这个哥哥，秋雨道是不生厌。
自秋雨记事以来，那个在她还在襁褓中就见过她的大哥哥便视她如珍宝。他有时叫她“雨丫头”，有时干脆省掉名字直接叫“丫头”。
丫头丫头，一个饱含爱和宠溺的称呼。
她是他的丫头，是他将来要娶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看她的眼神总是载满一汪深情。
她从来都只叫他的名字，因为她觉得叫哥哥就好像他们是兄妹关系，她心里知道，他们是订了娃娃亲的。
他是她将来要嫁的人。
2
秋雨和姜潮的小学时光都是在县里的青岩小学度过的，不过没在一个班，因为双方父母不想因为他俩的娃娃亲而打扰到俩人的正常生活。
每次俩人放学在路上偶遇了，秋雨都会轻轻打一下姜潮的背，然后就跑，姜潮要是追上她，只会轻轻拽一下他的衣服就跑，那姿势像极了是在为她拂去衣服上的灰尘，如此一来一去彼此都特开心。
这些童年时光里温暖的小小片段，总是能够轻易地让人满心欢喜。
不管是不是因为喜欢。
周末回家，秋雨和姜潮就会趁着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跟着小伙伴们跑去西河里玩儿。
西河因位于琴山的西面而得名，在那里，但凡放假，一年四季都有他们的身影。
春季，山坡上开满桃花和樱桃花，秋雨就求着姜潮带她到那儿走一遭，身为男孩子的他并不喜欢花儿，而且还花粉过敏，但因为是她，他便全副武装陪着她置身于花的海洋。
夏季，西河的水永远都清澈见底，水流较缓地带会有成群的小鱼，水深之处甚至还有一两斤重的大鱼，河滩上是洗衣服的妇人或者年轻夫妻，河水里是或在抓鱼或在打水仗的他们。
河的两岸种满水稻，到了秋季，稀稀落落的丰收人戴着草帽穿插在一片金黄的景象里收割水稻，那光景美不胜收。她总喜欢让他陪着自己坐在河岸上看人家收割水稻，一坐就是小半天。
冬天的西河水量最小，水面很浅，结了冰的河面像个原本豪放的姑娘一下子变得内敛、安静。每当这个时候，你就能看到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把自己裹得臃肿，只露出两只眼睛在河边玩儿。秋雨喜欢用脚去踩河面上的冰，待它开裂就赶紧收回来，或者用鹅卵石在河面上凿开一个小洞，看着冰在水里融化，水从冰里漫出来，然后融化掉周围小面积的冰块儿。
3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秋雨到了初一，姜潮初三。他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上山下河，游山玩水，他要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准备中考。
而她的中学生活才刚刚开始，于她来说，一切都是崭新的。
她乐观开朗的性格加上甜美的长相很快就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
――在遇到林因风之前，秋雨一直以为她喜欢的人就是姜潮。初一的秋雨遇见初一的林因风，像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那天清晨，头顶蓝天白云，迎面而来的几乎都是来报名的新生，已经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西河镇中学虽然不是很出名，但是因为人口多，离家也近，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在这里上中学的。
秋雨报完名的时候人已经少了很多，终于干完了中学入学前的一件“大事儿”，秋雨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到花园里的月季竟然还有几枝开得正好的，她趁没人注意偷偷折了一朵。日光灼灼，秋雨不由自主地把手中那枝花举起来，借着阳光在烈日之下赏玩，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欠揍的声音。
“哦呦，举着一枝花在那儿是在等着小爷我带你去远方流浪吗？”
秋雨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五官端正，身上却又时不时地夹杂着吊儿郎当的少年，他的眼睛像银河一样有迹可循。
因为紧张，她的脸和耳根都是滚烫的，条件反射地把举起来的月季藏到身后。
“切！我是不会跟不认识的人有任何交集的。”说完便大步跑回家了。
林因风眼中的秋雨脸上虽有稚嫩，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颜如渥丹，笑的时候嘴角两边还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
有意思！少年的心里好似也开了一朵花儿。
第二天，秋雨刚帮老师发完新书，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座位打算翻开新书预习。
“报告！”
“林因风是吧？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名儿，全班就缺你一个人，第一天上学就迟到，以后还不得天天迟到？”
结果自然是林依风被班主任老彭罚站了一节课。瓜子脸上挂着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
南方总是四季分明，才是初秋，窗外已经有少许黄绿色的落叶飘落，像一只只蝴蝶扇动着翅膀飞向地面。秋雨望着窗外发呆，教室后面被罚站的那个少年，她似在哪里见过，突然，她想起新生报到那天清晨，他说，你举着一朵花是在等着我带你去流浪吗？
秋雨不知道，此时的少年正好在看那个望着窗外出神的自己。这个女孩怎么时而阳光得让人炫目，时而又忧郁得让人心疼呢？
课间，教室外面挤满一堆男生，有的是为一睹秋雨芳容而来，有的直接写了情书让同学转交给秋雨，秋雨对这些情书置之不理，下课之后直接扔垃圾桶里。
看着那些男生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秋雨，仿佛他们在看的是一件公共物品，林因风竟然有些气愤，心里又有些难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吃醋吗？反应过来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4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秋雨的很多追求者都借着这个机会变着花样给她送礼物，有各种花加平安果的，有圣诞卡加平安果的，圣诞卡上写的基本都是说自己如何如何第一眼看见秋雨就喜欢，说秋雨如何如何出水芙蓉、美丽大方的，而秋雨觉得这些都太浮夸也太假，她一个也没有收下。
她只想要一个人的礼物，也只想要一个人的喜欢――而那个人，现在正忙着学习，忙着准备中考。他应该不会记得今天是圣诞节吧！
晚上，秋雨收到两张圣诞卡，一张是姜潮送的，另一张是林因风送的。
第一张上面写着，丫头，圣诞快乐，愿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你等我中考完，我带你出去玩儿，落款处是姜潮。
第二张上面写着，遇见你时，天空正蓝，阳光正好，所有的时光安稳妥帖，一瞬如同数年，愿你在所有的日子里笑靥如花。最后，圣诞快乐――林因风。
一瞬如同数年！写得真好，秋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会收了林因风的圣诞卡，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它。
少年的字写得很特别，似有灵魂一般，第一眼就拽住秋雨的视线，无法挪开。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天，秋雨收到林因风送的一个复读机，两个磁带。他说秋雨，我英语不好，给你买个复读机，以后你就可以教我学英语了！
也不知道为啥，秋雨鬼使神差的把复读机收下了，反应过来时，林因风已经跑远，渐渐地在她的视线中浓缩成了一个点。
一回到家，秋雨就往复读机里放了一个磁带，林俊杰用深情的声音唱着：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 /我放慢了步伐/感觉像是喝醉了
秋雨的心里似盛了蜜一样甜。
秋雨后来才知道，那个复读机是林因风用过年攒的压岁钱给她买的！
很多年以后，秋雨还是时常会想起那个用压岁钱给自己买复读机的林因风，那个让自己看清自己内心并勇于与自己命运抗争的林因风。
不出所料，姜潮中考成绩考得很理想，568分，他自然是不会留在西河中学上高中的。他想上的高中是盘水市一中，这个分数确实没辜负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只是这样一来，他和秋雨便不能经常见面了，他只能在寒暑假抽空回来看看她。
余下的初中生活里没有姜潮，秋雨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可是这也让她知道，她并不是不能没有他。她甚至对她的娃娃亲产生了疑惑：我以后真的要嫁给姜潮吗？
秋雨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初一，整个初二和初三，每到这一天，林因风就会订上蛋糕，叫上他俩的身边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一起来给秋雨过生日。他没有跟她表白，只是对她很好。
而姜潮，连续两年总是在她开开心心过完生日的第二天才给她发一条祝她生日快乐的短信，她早已不稀罕他的只言片语，这种晚来的生日祝福还不如不来的好！
秋雨初三生日后不久，听说隔壁班有个叫彭倩的女生追林因风，她认识该女生，打乒乓球的时候认识的，不是太熟，关系也一般，长得道是挺漂亮，就是秋雨跟她没有共同的磁场，成不了朋友。秋雨莫名其妙的很生气，她害怕他就这样答应跟彭倩早恋了。
可是他喜欢她啊，林因风喜欢秋雨，所以他果断拒绝了彭倩。
直到彭倩的出现，才让秋雨认清自己的内心，她喜欢的人是林因风，原来感情真的没有先来后到之分，她跟姜潮从小到大青梅竹马，还订有娃娃亲，可是当林因风出现在她面前时，他就慢慢地开始变得闪闪发光，吸引她，照亮她。
四月，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秋雨跟林因风早恋了；她不再收姜潮送的礼物，她把所有之前收到的他送的礼物通通扔进西河里，河水很快冲走那些礼物，也冲走她和姜潮的过去；秋雨跟家里闹着要取消和姜潮的娃娃亲，为了取消娃娃亲，她甚至以死威胁。她的爸爸妈妈心里清楚，自己的女儿虽然一直很乖巧很听话，但是只要是她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最终怕她真的因此终结自己的生命，他们选择了妥协。
姜潮爸妈那边听说此事后先是很惊讶，后来想想他们这一辈给姜潮和秋雨订娃娃亲这事儿确实也是挺自私的，他们以前也想过这么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早，何况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也同意解除娃娃亲。
那是秋雨最后一次见姜潮，许久未见，他变得更加沉默，变高了很多，依旧帅气，看她的眼神依旧饱含深情。
可是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于是选择让她自由。他俩之间的纠葛，本来就源于一个叫“娃娃亲”的东西，既然是从父辈那儿衍生的，那就由父辈来结束吧！
就这样，秋雨成为西河第一个解除娃娃亲的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她勇敢，也有人说她的不是。
所有这些，她都不在乎，因为她知道，林因风才是那个给她勇气摆脱娃娃亲枷锁的人，不管以后他们在不在一起，她都得感谢林因风，是他让她不再在父母安排的生活里过一生。
可是世间所有的早恋，大多都以遗憾和结束而收场，能够经过爱情里的九九八十一难从校服到婚纱的总是寥寥无几。
他们也没能逃过早恋的魔咒。
中考以后，秋雨再也没有见过林因风，听说他回自己老家的城市上高中，秋雨去了另外一个市上高中，后来他俩因为异地又加上学业繁重就暂时分了，之后再无联系。
5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秋雨在西河镇上晃悠，那天正好赶集，街上卖各种各样东西的都有，正看得入迷。
“秋雨，是你吗？”突然被人从后面叫住，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她在大脑里搜索半天却没搜索出是谁的声音，回过头，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可人儿，举手投足之间优雅至极，和她一样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林因风？”秋雨尽量保持平静，“真的是你啊？”
“是我，秋雨，这么多年没见，你好吗？”他的手牵着身旁的美人，眼神里满是幸福。她小鸟依人，看起来应该会是个好妻子。
他们互相嘘寒问暖，他把未婚妻介绍给秋雨认识，互相留了电话微信，说来日有空再聚。之后秋雨借故说有事先走了。
擦身而过的刹那，如果林因风稍微注意，就会发现秋雨笑了。她仍然希望他过得好，与爱情无关——他曾是她生命里里煜煜生辉的一颗星。
她多想告诉他，尽管最后他们没有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却永远都是一副动人的模样。任岁月变迁，永远鲜活。
而她，也已经准备好怀抱去拥抱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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