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琳
当母亲晚上再次来到她的房间时，韩梅给了母亲肯定的回答，然而这个回答却让韩家进入了一场争战。
“你想好了？不后悔？”
“想好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雷春生可是个穷小子啊，过了门可就没有在家里这么舒服了，你得做那个穷家的小媳妇。”
“穷了好，穷了稳当，不用担心有人会惦着你。”
“你从小在家有爹妈宠着，哪里受过那种罪哇！到时候吃不消可别怪爹妈没提醒你！”
“放心吧妈，不会的。”
“闺女啊，就说你不计较他家穷，可你也得想想那雷春生可是沾了鬼气的男人，可别……”
“妈，你说什么呢？哪有什么鬼气啊？”
“雷春生以前的女朋友小云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外面可都传说是吸血鬼的孩子哩。”
“妈，你怎么老爱听信这些莫名其妙的传言呢？世上哪有什么鬼啊！破四旧都破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破不了你们脑袋里那些封建渣滓呢？”
“你老是破四旧破四旧的，老辈子既然能把它传下来那就说明有一定的道理，你的科学万能，你倒是解释一下这小云怎么就平白生下一孩子来了？”
“那我管不着，反正这孩子不是雷春生的就行。”
“你怎么知道不是雷春生的呢？”
“这点还看不清楚啊，要是雷春生的怕小云早都粘着他不放了，相反却是雷春生看她可怜想和她结婚，可小云就是不理他，你说这孩子能是雷春生的吗？再说了，听说小云她爸发现姑娘怀孕以后还去雷家催过亲呢，雷家也以为是自己儿子占了人家便宜呢，结果怎么样，没有就是没有，那能赖上吗？我觉得人家小云宁愿自己抗着也不愿拖累雷春生，面对那么多闲言碎语，一个女孩子家真是挺有勇气的，你们干嘛就不能给人家一点同情，还要说人家沾了鬼气？真是不可理喻！”
韩梅这个一向都是对着封建迷信思想展开斗争的人今天面对母亲荒谬的言论简直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你的歪道理总是一套又一套的，老娘说不过你，但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你得给我守着，这门亲事打我这儿就通不过！门不当户不对的，将来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你就给我安心地待着，哪怕你给我待成个老闺女我也不能让你去跳这个火坑。”
“你说他是火坑，我还偏要跳，我就不信这个邪！”
“你跳，我让你跳，明天我就给你霍大伯回了去，看你给我跳！”
“你……”
母亲生气地甩门走了，韩梅看着母亲的背影离开，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委屈，觉得自己平生头一回遇到了一股强大的封建迷信势力，可这竟然是来自这个她一直以为比较开明的家庭，心里一股顽强的反抗精神就不可遏制地迸发了出来。
这母女俩的倔劲还真是有点相像的，因为这桩婚事两人便开始针尖对麦芒了。离开闺女的厢房，小韩头这位聪慧的老婆气呼呼地走进了堂屋，小韩头正捧着一本书坐在八仙桌旁。她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凉白开，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这是她调解自己情绪的常用办法，和她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韩头看到她这个举动，就知道母女俩没谈拢。
“怎么，姑娘给你气受了？”
“看来这丫头真是和那个雷春生好上啦。”
一杯凉白开下肚，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便答非所问地说出了自己试探的结果。小韩头放下手里的书，摘下眼镜。
“雷家果然是早已有了把握，这就难办了。”
“有啥难办的？明天给老霍回掉，这丫头她还能自己找上门去？”
“那不行，这闺女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你一样的倔。要是惹恼了还不定作出啥事来呢！”
“你好像挺怕自己姑娘的！这婚姻之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他雷家既然走的是正规的媒妁之路，就不兴他乱来。”
“哎，你呀，聪明一世这就又糊涂一时啦！咱那闺女你还不知道？你越是说这一套她就越反感你，我看哪，得从别的路子解决。你说雷尤两家的事就这么完了？让一个鬼给搅了？”
“那可不？哎，老头子，你是说……雷春生和那个小云感情上还没断？”
“难说。”
“但雷家可是明明地上门来提亲了呀！”
“假如雷春生压根儿就不知道提亲这码事呢？”
“他雷老头瞒着儿子？这怎么可能呢？这可是给儿子娶老婆呀。”
“那不一定，要是雷老头看着儿子痴迷不悟来硬手呢？”
“也是。要不咱打听打听？”
“那就打听打听吧，闺女既然铁了心要跟人家，咱就得全面了解一下这小子。”
“我是不主张这事成。”
“为啥？”
“第一，门不当户不对；第二，沾了鬼气，你说把闺女嫁给那样一个人你闹心不闹心啊！”
“哎，现今这年月人家那种出身的人家比咱高贵，你得转过这个弯来。至于外面传说的那些个邪乎事到底有几分可信也难说啊，我倒是觉着老霍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这种事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看还是得小心点儿。”
“不过我倒是觉得雷春生和小云这两娃真是品行挺好的。一个宁愿背黑锅也要帮对方，一个却是宁愿被人指脊梁骨也不拖累另一个。难得啊！”
“哎，可惜，这命不好。噢，说到命了我倒给忘了，得给他俩合合八字，八字若合还好说，若不合那这桩婚事可就怎么着也不行。”
“合吧，合吧，该走的路都走到，姑娘她若还一意孤行，那就不要怪咱们作父母的没尽到责任啦。”
就这样，韩家开始了对雷家的全面了解和调查，还包括尤家，这都是因为镇上人们的传说总是让韩家心里不踏实，怕自己的闺女也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鬼魂给缠上了。
在韩梅心里，自从那天晚上母亲态度强硬起来以后，她骨子里那股倔劲就彻底被激了起来，一种很久不曾有过的激情又在她的胸中点燃了，有时她甚至感觉自己就象“五·四”时期的年轻人一样，在面临封建家长制的蛮横无理时，有必要展开一场殊死的搏斗，这是为自由而战、为文明而战。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更是主动与雷春生拉近距离、培养感情，也让自己的感情自觉不自觉地走了很远，总之她是抱定了必嫁雷春生的决心。
就在韩梅做好一切战斗准备的时候，她等来的却是意外的顺利，那都是因为小韩头两口对雷尤两家的调查使得他们不得不从更务实的角度去考虑这桩婚姻。
“没想到雷春生这小子的口碑这么好，那么多人竟众口一词说他心眼好、人踏实、有担当。”
“我早说了，在对待尤小云的事上就能看出来是个好男儿。”
“唉，你的八字合了没？”
“合了，你猜怎么着？还挺配的。”
“但这事总让人心里不踏实，你说他跟尤小云万一死灰复燃了……”
“哪来那么多的死灰复燃啊？这感情的事啊，难得两人情投意和，而往往又是那种特别要好的关系偏偏就躲不过命运的捉弄，就说这尤小云吧，弄不好还真是梁富财那家伙的私生女呢，假如果真又是被梁富财给奸了，你想想看，那姑娘的心里该是个啥滋味，她还怎么去面对自己的爱人啊？哎，要真是这样，梁富财这个狗东西可真是畜牲不如啊！”
“哎，自古红颜多薄命！遇上一个如意郎君吧，连老天爷都嫉妒。”
“所以啊，我说就依了韩梅这丫头吧，别折腾咱闺女啦。雷春生人品也不赖，这八字也合，就是穷一点嘛，可谁又能料得穷了就一定是坏事呢？旧社会穷人苦吧，可一解放不但分了田地，斗了地主老财，表现积极的还做了官，从来都没人拿正眼瞧一眼的阿猫阿狗竟然也在人前耀武扬威起来了，这世事难料啊！”
“可咱姑娘哪受过那种苦啊，韩梅又是个刚性子，将来万一受不了了那可咋办呢？”
“这一点得跟她说清楚，咱韩家的姑娘既不嫌人家穷嫁了，就得一条路走到黑，怎么着也不许她回头的。要受不了现在就打住了，把这婚事回了就是，这种事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让她想明白喽。”
夫妻俩商量定了，母亲便再次走进了女儿的厢房，韩梅看见母亲进来，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淡漠的眼睛看着母亲。做母亲的马上就读出了女儿眼睛里的一切内容，知女莫若母嘛。
“哟，还生妈的气呢？妈今天来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您老别逼我就是万幸了，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啊？”
“你爸给你和春生合过八字了，说还挺配的。我也打听了一下春生的人品，大家对那小子的评价还不错。”
“这么说，你们同意啦？”
母亲的态度让韩梅很感意外，不禁怀疑地问道。
“只要你愿意，我和你爸就同意。不过……”
“不过什么？”
“到了雷家可没有咱家这么宽裕，妈怕你吃不了那苦。”
“妈，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懒惰，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两人又能同心合一，贫穷就是可以改变的。”
“现在说起来当然轻松了，只怕你过上几年吃不消了后悔可就晚了。”
“不会的妈，我都想好了。”
“闺女啊，我可把丑话说前头，应了人家可就没有反悔这一说了，怎么苦你也得给我咬牙挺着，咱韩家门里可没有离婚这一说。”
“妈，难道我愿意那样啊？我说想好了就想好了。”
“好吧，既然这样，你爸明天可就给人家回话啦？”
“回吧。”
“真是女大不中留，对这个家连一点点留恋都没有！”
母亲故意谍怪着走了，韩梅的心里反倒有了一种失落感，一种激情被压抑的失落感。但毕竟自己嫁给春生的意愿达到了，她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的明月，雷春生的形象便在眼前清楚地闪现，鲜活而又温馨。
第二天晚上，雷春生才被告知了这一场瞒着他这个主角而做的婚姻大媒，雷春生一时竟惊呆在那里，全然没有听到父亲的唠叨。他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房里和衣躺在了炕上，脑袋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韩梅的形象和小云的影子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着，让他感到痛苦极了。这一夜，他整整一夜都没睡，小云昔日的可爱和今日的绝情、韩梅的大方和自信、还有母亲躺在病床上憔悴的面容、父亲越来越弓得厉害的后背，这一切都一齐向他袭来，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来，直到后来，韩梅的影子逐渐地清晰而活跃，使他的心里竟慢慢被一种爱情的冲动荡漾得春水如潮，他便越来越清晰地确定自己真是爱上了韩梅。
第二天，他没有等韩梅来给母亲扎针，而是来到了尤小云家，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他依然站在小云的厢房门口，心里却乱极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好半天，他终于开口了，语气却是与往日大不一样。
“小云，你好吗？”
还是和往常一样，里面没有任何回音。
“我知道你恼我，我该早点把你娶过去也许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但是……原谅我吧小云，我知道我怎么做也无法弥补了。我……”
雷春生的脸上已挂满了泪水，失去小云是他这一生永远的痛，他无法再说下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平静一下情绪，他又对着门板继续说：
“小云，我是来跟你说件事，我……我妈病在炕上已经好长时间了，我爸逼我娶亲，背着我给我说了一门亲……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过了好久门终于打开了，这让雷春生感到了意外的惊喜。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小云，她瘦多了，春生的心里突然袭来一丝剧痛，那个可爱温柔的小云再也不见了。
“小云，你，你还好吗？”
雷春生的泪水再一次涌出了眼眶，这是他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的爱人。
“进来说话吧。”
小云依然面无表情地把他让进了屋。可雷春生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控制，他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小云瘦削的肩膀。
“小云，我们重新开始吧，忘掉一切，让我好好爱你、保护你！”
小云的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但她很快又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应该忘掉的是你，你应该忘掉我开始你的新生活。我们，我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啦！”
“小云！”
小云从雷春生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平静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大伯看上的绝对不会错的。”
雷春生无奈地看着小云，心情平静了一些。
“是，是小韩头的女儿韩梅。”
“噢，韩梅，韩梅可是个既漂亮又能干的女孩，比我强多了，快娶进门吧，你已经不小了。”
“我……”
“听大伯的吧，不会有错的。”
“我……”
“回家吧，大妈还要你照顾呢。”
“那，那我回了，你，你要有事还找我……你要保重自己！”
雷春生不舍地看一眼这个昔日的恋人，走出了这个让他心痛的厢房，从今后，这里的一切都只能留在记忆中了，那种一生都不能忘却的记忆。
到了冬闲后一个飘雪的日子，韩梅便被吹吹打打地迎进了雷家的大门，坐在了雷春生的炕上，从此，两个经历了各自痛苦的心灵挣扎的年轻人便搭伴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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