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外婆的记忆——等天黑

 

关于外婆的记忆——等天黑

这是第一千三百多个等天黑的日子了。

一千三百天以前，洙栀可以下床，不像现在，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解决。洙栀过够了这样等天黑的日子，可是阎王爷并不着急把她带走。

  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七十三，八十四，是老人的一道坎，在洙栀七十三的时候，她差点迈不过来，所幸命硬，她熬了过来，只是她却再也下不了床了，哮喘让她一动，就老大半天喘不过气来。一千三百多个日子，她就这样，一天一天等着天黑。天黑干嘛？天黑睡觉。

  洙栀生活的那个年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习惯了，后来有了电灯，也一直固执着没换，依旧用着煤油灯，柴油灯，嗤——火柴一滑，硫磺味散发轻微刺鼻的气味，然后火柴头有了一豆光亮，点了灯芯，灯芯冒着袅袅一株黑烟，然后洙栀就和老伴在小屋里说说话，这时候老伴捏了一小撮呛鼻子的烟叶，嗒吧嗒吧的抽着烟斗，八点一刻的时候，就准备睡觉。

后来洙栀搬了家，将就着安了电灯，和一台风力很小的电风扇，油灯这才下了岗。换下来的油灯，卖给大街上回收废品的人，卖了十块钱。虽然安了电灯，洙栀和老伴还是习惯太阳一落山就插门。

洙栀没有电视机，儿女们早就张罗着给老两口买一台，洙栀说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蹬腿西去了，拗着不让买，女婿怕老两口无聊，买了半导体的MP5差不多的东西让他们听歌听戏，二三百个节目轮番着听了四五遍，也终于听烦了。听烦了以后，差不多每天都在等天黑。白天八点吃早饭，中午十二点或者一点吃午饭，晚上四五点吃晚饭。吃的特别少，早上基本喝两碗或一碗粥，中午吃鸡蛋差不多大小的花卷，晚饭有时候喝豆奶粉，或者半个小馒头。

老伴做的饭也不怎么好吃，毕竟老头自身也年纪大了，忙饭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洙栀也没什么胃口。在现在这个开放的富足的年代里，洙栀还是上世纪的思想，也许缺衣少食的日子太刻骨铭心，洙栀的老伴买一份老豆腐让洙栀吃，洙栀都要问是不是一份老豆腐就要一块五，得到肯定的回答，洙栀就骂一句操你奶啊，可想而知，老太太意思是老豆腐太贵了。

洙栀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这些孩子都过得不太景气，其中大女儿的男人进了监狱，二女儿的儿子离了婚留了一对儿女，大儿子的媳妇前几年因病去世，洙栀每个漫长的白天都会想这些烦心事。想的直抹眼泪。

一个人如果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去面对这些问题，肯定对世间所有事都想的通透了吧。他们都很忙，忙工作，忙生计，忙儿女，洙栀特别怕自己生病，自己一生病就儿女们又要忙她。但是洙栀也没办法，体质差，每个冬天都会被哮喘折磨的从鬼门关里走几遭。洙栀觉得余生漫长起来。

洙栀对儿女们说，我也活够了，人世间的福我也享过了，从七十三到现在我也死了好几次了，现在啊，我就盼着快点死了，死了就不拖累你们了。洙栀的外孙女听了哭着对洙栀说，外婆，你可别死，你如果死了，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疼我妈妈了，你如果死了，我妈妈就再也没有妈妈了。洙栀抹着外孙女的眼泪，温柔的说，我得等你长大了，工作了，能给我买好吃的了再死呀。

  日子一天天太漫长。洙栀养的花猫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那只猫陪了她三年，洙栀无聊的时候就抚摸猫毛，看到有跳蚤就给她逮跳蚤。洙栀和外孙女说，这个年代没有虱子了，以前的人头上身上生虱子，人们经常从头上或者棉裤裤腰里抓出虱子，在嘴里咬的嘎嘎响，外孙女满足的笑着听她讲以前的事情。

可是后来外孙女也长大了，不再向她问东问西，她也就只能问问她，饿不饿，吃不吃苹果，吃不吃梨，外孙女就说，不吃，不吃，真不吃，和不吃。

  洙栀的窗户对着马路，她看到路上的老头老太太呼呼的跑羡慕的不得了，她很恨自己不能像他们一样自己串门，她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怕风，风一吹就头痛，就感冒。她很久没闻外面空气的味道了。那让人感觉熟悉让人想念着的空气的味道。

洙栀把年轻时候经历的一切事情都回想了一个遍，后悔的，不后悔的，刻骨铭心的，令人欣喜的，直到后来觉得回忆也无味，她就觉得，余生太长了。洙栀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活了这么久，看到了孙男嫡女，看到了子孙满堂，她还觉得幸运，因为她的老伴能照顾她。人老了嘛，谁死在前面谁享福，死在前面，老伴可以照顾你。

  洙栀特别害怕又盼望过生日。生日过完一个，少一个，可是，儿女们也就过生日的时候能凑齐了，其他的时候，七凑八不凑，常年聚不到一块，每次小屋子里挤满了人，她都感觉特幸福。但是，人们都走了以后，又特别冷清。

  这一千三百多个日子，她都很冷清。平平淡淡，无波无澜，这一千三百多个日子过得就像一天。早饭，午饭，晚饭，原来人丧失劳动能力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啊。

洙栀看了一眼外面，叶子又黄了，天高云淡的，让人好不惬意。后来啊，洙栀想，人这一辈子，过得浑浑噩噩的，迷迷瞪瞪，真的鲜少有人过得清醒，过得明白。要不来年春暖的时候，再养一只花奶猫吧，看着它一天天长大，也是极好的，也算是消遣吧。

关于外婆的记忆——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