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

月季花开的时间，总不是固定的，初春、深夏、入了秋，甚至是下着雪的冬季，总会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看见它，孤零零的。粉色的、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相间着，静悄悄的，偷偷的开着。

院子里有一方菜园，春来的时候，父亲翻那土地，一铲一铲的，再扔些许种子进去，接了自来水浇着。阳光暖暖的照着，暖了刚出的嫩芽。芽们小的时候，我是叫不出名字的，得等到初夏，等到那叶子绿油油的招着手的时候，我进去，乘着凉，摸摸还带着刺的枝干。

月季便是在那个时候来我家的，被父亲端着，小小的一束，叶都没有一点儿。我问父亲:“它是死了么？”“不是，过上个几天，就长叶子了。”我不懂，静静地看着它，白天的时候给它浇水，晚上的时候也给它水喝。后来这浇水的任务就被母亲夺了去，若不是这样，想那月季早死在了我的手上。

小的时候，每家的院落里都会种着许多花儿，比着哪家的花长的好些。父亲爱花，隔三差五的往家里抱，统统放到小院里，各式各样的。草一样的只知道往高了长的天竺，贴着墙跟着父亲挂着的细绳攀爬着的文竹，小小的害羞似的偷偷开着的玻璃花，再就是那长大了的，换了好几个盆的月季。

父母经常为些小事情吵架，月季花听着，我挪到它的旁边，耐心的看着它，数着它的花簇，没开了的，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半开着的，含着羞涩等待着。开了的，拼着力的展示着它的美丽。它静悄悄的不说话，只自顾自的开着，我看着它，也不说话。父母吵的累了，喊我吃饭，月季像被惊了似的，颤悠悠的抖动。

冬天的时候，院子里冷着，月季枯着的叶掉了满满一盆，父亲将它抱到屋里，火生的旺了，它才又长开，隔着雾蒙蒙的窗户，一点不在乎外面下着的雪，胆子大的又开了起来。后来屋里添置了新的家具，实在没有它呆的地方，便又被抱着出去，剪了枝，裹着厚厚的棉絮，立在雪里，白茫茫的围了一层，它彻底的没了声响，等待着，等待着开春，积蓄着力量。

有一年吃过草莓，随手将吃剩下的坏了不能吃的扔到菜园里。竟然长出了嫩苗，冬天来的时候，又没了生息，叶子黄着又经过雪水的沉淀变的黑漆漆的。不料春天的时候那草莓又死而复生似的长了出来，印了整整一片菜园，骄傲的摇着叶子。父亲笑着看它，将月季的棉袄拆下，月季的枝嫩嫩的，透着灰暗的绿色，身下的花盆一摇，像伸了个懒腰似的也活了过来。没过半月，它又开了，比上一年更艳了些，更大了些，蝴蝶停在它的花簇里，静悄悄地吃着蜜，又扑打扑打着翅膀飞了去。

再往后，月季老了，像年迈的老人，一片一片的掉着叶子，花盆里堆得满满的，花盆边的土地上也堆得满满的。父亲将它又裹了起来，严严实实的，置在院子里，尽量朝阳的地方。冬天带着雪花来了，一夜之间白了整座小镇，地上厚厚的一层，慢过了脚脖子，走在院子里，身后出现着一串串脚印。月季包裹着立在那里，没有哪一串脚印经过那里，它就那么立着，直挺挺的，一口气也呼吸不得。

过年的时候，院子里放炮仗、放烟花，炸开了的碎泥灰冒着热气落到它的盆里，它还是静悄悄的，沉默着，一言一语一摇一晃都没有。

于是，月季死了，没能熬过那个较往年里更冷了点的冬天。父亲将棉絮拆了，给它浇水，晒阳光。终究还是没能活过来。枝条干着，没有水分，也再吸不进去一点水分。父亲将它从盆里挖出来，那盆都裂了的，掉着土渣。它的消亡了的尸体，被埋在菜园子里，贡献着它的死掉了的最后一点灵魂。

后来，家里再没养过月季，也很少再养花了。菜园子逐渐荒废，夷为平地。春天里，没了往年的生息，那墙角里，颤巍巍的，偷偷的，又长出来一束嫩苗。我叫不出它的名，它好像，也不认识我。

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