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天涯海角

一个人的天涯海角

厌倦了大都市的浮躁喧嚣，人们往往会对清幽宁静的小城生活心生向往。我更是心心念念地惦记着枕上听海涛、夜晚数星星的日子。于是，我常常一个人离开帝都，去南国海岛上的一处僻居，小住几日，体会一下逃世的感觉。

秋雨叶落，北方尽显萧疏离落时，是来小城居住最好的日子。

我的住所叫清水湾，离三亚凤凰机场三十多公里，是三亚众多海湾中之一。清水湾也叫英州小镇。小镇为了方便外来游客，每天有几趟往返于机场和小镇之间的大巴车。我是个散淡疏离的人，总记不住大巴车的时刻表。

有一次，我下晚班机，刚好误打误撞上回小城的大巴车。车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一车的冷寂。有好长一段路，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在行驶，神秘地，像被市井的喧嚣遗弃了似的。只三十公里的路程，摇摇晃晃竟走得如八千里路云和月一般漫长。

这一次接我的是一个北方大男孩，很有涵养，高高瘦瘦。几年前，他偶然一次踏在小镇的土地上，便决定留了下来，与新婚妻子做起家庭旅馆的生意。每年十月中旬开始，他便往返于旅馆与机场之间，一趟一趟接送客人。

一个人的天涯海角

在这之前，他们在上海做职业经理，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几年下来，在物质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拥有的多。他究竟是个有思想的人。他说：“以前是在用身体换取金钱，现在是用时间……”红尘俗世，谁又逃得出这般宿命呢！

没事时，他和妻子在海边烧一个炭炉子，教我们这些食客如何挑选肉肥的虾蟹；一样大小的蟹，拿起来沉甸甸的，就是肉多的。我们经常凑到一起买晚潮归来的渔人捕的新鲜虾蟹，直接放到水里煮食，当地人称为“打边炉”。

房子小了，居家过日子就是很简单的事。每个星期，我请当地人来一次大扫除，平时洗衣煮饭都自己解决，搞卫生、做饭的阿姨都不需要。

以前，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我看见做饭的阿姨空着肚子等着收拾残羹冷炙时，总是有些心里不安。

独居小镇时，我忽然觉得一个人独享一处居所，连保姆也不要，更能够体会自由的愉悦。

当地人给我的印象是黑与瘦，十有八九是黝黑瘦小的。看了惯了他们，北方人就显得肥白如瓠。

一次，我在农贸市场闲逛，市场里冷冷清清，大部分摊位都是空闲着。几个当地女人一边嚼食槟榔，一边叽哩哇啦说着听不懂的当地话。

我低着头，看脚下的水洼地，怕污水溅到鞋子上，只见一双肥白的双脚蹬着一双黑色爱马仕H凉拖，只看脚，便知不是本地人，抬头一看，果然粉蒸肉般的白与胖。她见我时，亦有讶异的神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方人流行南飞到海南岛上过春节了。每年临近春节时，一些北方人来小镇过节，度北方的残冬。那时，农贸市场就不似这般冷清了。海鲜的价格翻几倍上涨，不过人们还是排着长队，不问价格地购买。

如果去三十里开外的三亚市中心五星酒店住宿吃饭，会使人觉得奢侈得心惊肉跳……说到“奢侈”二字，我总会想起《侬本多情》里的顾兰君，她在物质最匮乏的年代，把丝袜打成结系在篮子上，吊下窗去买东西。为了不罪过可惜，我总是在最热闹的时候离开。

我平日里除了看书，写字，便去小镇里闲逛。街上可看的东西很多。黄昏时，路旁歇着电动三轮车，一个女人坐在车旁的地下，摘着晚饭欲煮的菜蔬；蛋糕店里飘出烹制蛋糕的香味，好像永远浓郁；寒清的早上，一对老夫妻在退潮后的海滩拾拣小螃蟹……一副暖老安贫的模样。

我住的房子朝东南方向，倒不是我方向感强。早起时，我看见的太阳从窗子的东南方向升起，照得海面金灿灿的，令人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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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饭后，我在小镇里的咖啡厅闲坐。下了一黄昏的雨，回来时，我打开房门，满屋风声雨意，放眼望去，是暗蓝的海面，潇潇的夜。那个夜晚，我一夜无眠，听汹涌的波涛声拍打着沙滩，惆怅着梦如人生。

我如若住得时间略久了，有时候也会觉得一个人孤清得很，不想煮饭，便穿上最接近当地人的装备，步行到一公里外的村边去吃“打边炉”，赏落日残霞。傍海孤村，低矮旧厝，两个很老的阿婆一边聊天，一边剪虾须，满面的皱纹里尽是对生活的敬畏。

归来的路上，脚与鞋子竟起了摩擦，脚疼痛得不能走路，我只得逶迤着慢慢前行。一个骑着电动三轮车的女人，停下来问我要不要坐车。我急忙说：“要的……”坐上车，我才看见她浑身上下至少有七八种颜色。

她月白底色粉花背心外罩一件红色带明黄大花的薄衫，裤子是海蓝色带墨绿的暗条纹，湖绿色的手套，橘色的帽子里面压着一条粉红色带白点的丝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都是簇新的料子，看来她是个新婚妇人。这一身打扮让人联想到百花丛中的万紫千红。

还用得着联想吗？这一身装扮尽是没有褪却的喜庆，多么的鲜艳明丽……在她正好的年纪里，还不懂得越是浓艳越易褪色。

我想起当初自己做人新妇时的岁月，也好似在眼前……

下车时，我的脚已经不疼，鞋也不再较劲。是啊！叫什么劲呢，人生那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