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麦是一只黑色的杜宾犬。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它见面的情形。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知了都叫得乏了。我穿着人字拖,百无聊赖的在厂区里散步。突然,凌乱的铃铛声响起,远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向我冲过来,然后嗖的一声贴着小腿而过。铃铛声变得均匀了,直到无声,我惊魂未定的回过头去,才看到是一只黑色的小狗,它停在那里,耳朵竖着,看着我,眼睛亮得像冬夜里的星辰。
“老麦!”同事气喘吁吁的跟了过来。听到喊声,小狗耳朵动了一下,望向了主人。
“它每次都这样!”同事捡起地上的狗链子,居然一把交到我手里,“正好遇到你,你帮我看一下。我有点急事,一会就回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跑得没影了。
老麦,对,就是老麦。安静的呆在我旁边,仰着头注视着我,顿了两秒又呼哧呼哧的过来嗅了嗅我的手,湿乎乎的。它眼神一闪,我预感发生什么。果然,手上绳子一紧,它就像赛车一样,一下就加到全速,想要挣脱。我下意识的往回拉,它又更用力的往前冲。
于是就这么拉锯着。时间变成了知了的焦灼,我也越来越没劲儿了,在我泄气的刹那,老麦箭一样的冲了出去,我心怀同事叮嘱,也不肯放手,于是,在那个无风的夏日傍晚,就看到一只疯了一样的狗拖着疯了一样的女纸在厂区里疯跑。对,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记住它的名字了,老麦!
第二次的见面,老麦就跟着我回家了。那天,我买了店卤菜,慢吞吞的往宿舍走,我盘算着,今晚就做个番茄鸡蛋汤,再加上这些,就够了。开门,关门,思绪还在番茄要不要剥皮,突然听到汪汪两声,吓得魂飞魄散。定神一看,老麦站在我面前,尾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星辰一样的眼睛盯着口袋里的卤肉,哈喇子流了一嘴。我竟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跟进来的。这目的太明显,没有办法,我只好把晚餐分了一半给它。吃完后,它又在家里参观了一圈,最后才心满意足的被我牵了出去。
因为同样的爱好,老麦每次看到我都热情得不行。有一天,又在楼下偶遇,它又尾随我。走到我家楼梯口时,我故意停下,指了指楼上,说,你先上去。老麦看看我,没有动。我说,你记错了,我家在四楼。迟疑片刻后,它兴高采烈的奔四楼去了。我掏钥匙,开门,锁门,一气呵成,躲在家里笑弯腰了。不过,自从这次后,老麦记仇了,看到我也不亲近了。
到过年的时候,同事回老家了,拜托我照顾下老麦。其实那个春节,是我最悲伤的春节。因为刚刚被分手。大年三十晚上,我买了一大堆零食堆在桌上,给老麦也买了一大堆卤菜堆在盆里。我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坐在沙发上不停的吃零食,老麦则巴拉巴拉的啃着骨头。窗外时不时有人放着零星的鞭炮,明明电视上演的喜剧小品,却觉得很悲凉,虽然嘴里塞满了薯片也堵不住悲伤。我忍不住哭起来,越哭越大声,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正哭得进状态,迷离中看到老麦坐在了脚边,静静的看着我,眼睛就像冬夜里的星辰一样。我以为它在看我笑话,一边哭一边恨恨的说,你回你的窝窝去!老麦乖乖的回笼子去了,可是过了一会又出来了坐在我旁边。如此反反复复了五六次,我突然觉得很扯,又笑了起来。那晚,老麦就这么陪着我,一个一会笑一会哭的疯子,然后干完了它一盆的狗粮。
我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是的,很难忘,因为它还给我惹了个大麻烦!我觉得它栓链子不人道,于是乎就放养。结果,它跑到另一个单元,看到了楼道里于大娘养的母鸡。然后,就和母鸡玩游戏,然后就一不小心玩死了别个。。。。。于大妈提着母鸡的尸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来找我,说这是留着十五吃的土鸡啊,一定要让我交出元凶。老麦藏在我家桌子下,瑟瑟发抖,不敢出来。我拍拍胸口,把责任担了下来,奉上了几十个大洋和道歉。当晚,我喝了两碗鸡汤,老麦啃了一堆鸡骨头。。。
这样的日子如果一直下去多好。可是过了两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和它主要人调离了。老麦被主人送给了厂河对面的一户农家。走的那天,我不敢去看老麦,我怕我会哭。
后来,我投入到了新单位,新工作,新生活,新恋情。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一件事。他说,老麦死了。说老麦送到那家人后不久,就跑回来了。怎么回来的不知道,因为从那边到厂里要过一条河。老麦回来后就一直守在同事家门口,然后又去了我宿舍门口。有人可怜它时不时喂点吃的,老麦就这样守了几天后就离开了。后来发现老麦死在了厂区门口的公路上。说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死的。
我,哭了很久很久。
又过了几年,我又回了一次厂里,碰见了于大妈。说起老麦,她说,曾儿,老麦,那么聪明的一条狗,你们一起去过对面河里游泳多少次嘛,它每次过马路都没事,杂个可能被撞死嘛。其实,我看到它是怎么死的。我那天去买菜嘛,就看到一条狗也站在路边。我说看着像它呢,想着走了近看。还没走拢,就看到它突然冲到路中间,结果,就被车撞飞了。把我吓得啊。我说啊,老麦是以为是你们不要它了,自杀的哦。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于大妈还在自顾自说。我却什么都听不到了,觉得全世界沉到了海底。我很悲伤,那种悲到心底的伤。
可是我怎么也哭不出来。
老麦是一条杜宾犬,它的眼睛亮得像冬夜里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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