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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讲题为《衰老是一场屠杀》,聊的是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的两本小说,一本是《垂死的肉身》,一本是《凡人》。题目很吓人,不适合上了岁数的人,看了不怕死,怕老。
文中有一个观点我很赞成,疾病可以对抗,衰老不行,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而且是鈍刀子割肉式地屠杀。人老了,身体器官一点点退化,一点点不中用,胃口不好,消化不良,行动不便,对一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等等。
我的阅读习惯是跟着作者走,边读边借题发挥。但这一章不行。这一章涉及人体,有诸多少儿不宜。尽管这个平台上都是成年人,对性,对某些敏感器官不会少见多怪,但机器人不行,机器人一旦看见“乳房”等字眼,就会毫不犹豫地锁定。为什么锁,你还得自己去找原因。
于是决定说自己的身体。
说自己的身体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留下的记忆。
身体上最显眼的记忆一定是疤痕。我的第一个疤痕在左小臂内侧的正中部位,白色,蚂蚁大小。记不清当时几岁,应该还没有上小学。那天是玩一把刚刚磨快的剪刀,模仿理发师,一边剪,一边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嚓着嚓着,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剪刀咬下来一小块肉,“嚓”变成了“咝”。紧接着便是“哇”地一声,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哗啦啦流出来的血,直愣愣看着血往下滴。哗啦啦是后来我跟小伙伴形容的惨状,我想说明当时的情形有多么可怕,同时还表明我特别勇敢。那次流血事件不但没有得到我妈的同情,还被我妈狠狠揍了一顿。当时生活困难,我妈说一滴血就是一个鸡蛋,而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个鸡蛋。我妈揍我之前先替我处理了伤口,方法很简单,抹上了一点灰,就把血和哭声止住了。接着把我揍哭,用的是竹片,边揍边骂:叫你淘,叫你淘!背时鬼,还耍不耍剪刀?
第二个疤痕在额头上,右边。还是因为淘。那时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了。教室外面有一排石墩,间隔一米多。没事便去跳,不料一脚踩空,额头跟前面的石墩撞上了,直接把我撞进了医院。这一回伤得重,我以为我妈会很伤心,谁知她照例揍了我一顿,而且比当理发师那回揍得得狠。啪!啪!还跳不跳?她问。我错了,再也不跳了。我哭着承认错误。跳嘛,啪,跳嘛,看你有好会跳!
值得庆幸的是,额头的疤痕很淡,没破相,不注意看不出来,我老婆都是婚后好几年才发现的。噫,这个地方不大平顺?我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说到挨揍,可把她乐坏了。从那年的碰撞中我总结出了一个重要的经验,不光是鸡蛋不能碰石头,额头也不能碰石头。比方说石头砌的南墙,你别笑,至今仍然有不少人,喜欢撞南墙,撞不过也要撞,撞了一回又一回,坚决不回头。
小时候除了头顶生疮怨不得我,凡是身体受到伤害,挨揍是难免的。放到现在,例如我外孙女摔了跤,别说揍她,心疼得恨不得揍自己。
身体的受伤,当然也有美好的记忆。
我当兵第一年在师部机关食堂。冬天,削南瓜时一不留神,把左手大拇指削掉一块皮。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使劲捏着指头,一口气跑到卫生科。护士孙迎春是老乡,同年入伍,但平时根本就没机会搭讪。好巧不巧,替我包扎的人正好是她。她专注地看着我的手,一边包扎,一边吹气,一边抱怨我太不小心;我专注地看着她红朴朴的脸,留海,精致的耳朵,享受着她的包扎。我一点都不疼,只是配合着发出咝咝声。最令人感动的是,迎春叮嘱我隔一天去找她换药。隔一天我去了,很遗憾,换药的变成了男兵。
两年后我又去卫生科了。这回是皮肤病,叫血管性荨麻疹,须静脉注射。那女兵长得不算漂亮,但说话特别好听,温柔,有磁性。静脉注射不能推得太快,怕心脏受不了。女孩边推边问:感觉怎么样?心跳得厉害吗?我当然跳得厉害了。她不问还好,我误会了她的意思,越问,跳得越厉害。越跳得厉害,她推得越慢。后来跟别的老病号聊起这件事,我才知道我想多了。
身体的记忆很多,不光是受伤,还有生病。例如今年七月,本来是一个小小的囊肿,因为疫情,医院不接诊,生生拖成了需要整形的大手术,手术费花了六千多不说。直到现在疤痕还没长好。
用文学的眼光看,身体的记忆就是题材,每一次伤害都藏着一个故事。就说最后这个手术吧,任何时候抚摸术后的疤痕,都是在抚摸整个人类的一段历史。
2022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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