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讲的标题很有意思,叫《滚动的球和疼痛的按钮》。标题怪怪的,我索性配合一下,也来个怪怪的:死去的语境。
球和按钮且不说它,文中自有交待。先说苗炜体验的两本非虚构作品,一本是美国女作家的《奇想之年》,另一本是英国作家朱利安·巴恩斯的《生命的层级》。作者都是未亡人,前者悼念死去的丈夫,后者悼念亡妻。
读这一讲之前,10月26号那天,刚刚吃完午饭,准确的时间是12点25分,我收到一条微信:你知道黄德安走了吗?“走了”是一个含蓄的说法,意思是死了。我当时就傻了,拼命忍着,仍然热泪盈眶。过一会儿与朋友语音核实情况,终于泣不成声。“走”的这位,是我的同事,更是我最好的哥们,我称之为黄大哥。如果不是疫情,正常情况下,我九月份回成都,他会第一个给我接风。朋友说,几天前他们在一起吃饭时还在念叨我,说等我回去要痛痛快快喝一顿。黄大哥今年77岁,在一帮哥们中身体最好,一起喝酒时如果有我在,一人二两是远远不够的。他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钱嘛,纸嘛;酒嘛,水嘛;人嘛,灰嘛。他“走”得快,我写这篇文章时,已经化成“灰”了。
我在《牌桌上那些事》中提到他:
牌友老黄,很容易打出脾气。一旦发现有人特别顺,他便会起“敌忾”,宁肯把自己的好牌拆得稀烂也要硬顶。他的“敌忾”却没有引起“同仇”,于是更加生气,忘了该顶谁,乱顶。输得不算安逸,但惹了一肚子气。
限于篇幅,我没有写他手气特别顺的表现。倘若他的手气特别顺,打到后来,他胡了牌就不收钱。牌局结束,照例是赢家请客,他就会上好酒,点很多菜,且笑呵呵地对输家说:热烈祝贺!今天是你办招待我请客。
不知道为什么,黄大哥把“都”说成“多”,“都一样”便是“多一样”;把“还”说成“哈”,“还在喝酒”便是“哈在喝酒”。我们几个老友之间开玩笑,模仿黄大哥,别人听了却是一头雾水。别人,不懂得我们共同营造的语境。
黄大哥走了,语境“哈”在。如果几个特别亲近的哥们“多”走了,属于我们共同的语境也就消失了。语境,其实就是共同的记忆。
巴恩斯的老婆死了,他是这样想的:
他也不相信能再找一个老伴儿,因为伴侣、配偶,好像比爱人、情人、夫妻这些词有更长久、更丰富的含义。俗话说,点灯说话儿,吹灯就伴儿,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构成了一种语境。你和她相处了三十年,然后她死了,你独自一人重复之前两个人一起做的事,你想把你做的事说给她听,然后又强烈地感受到你失去了两个人共同的词汇,有些比喻、有些傻乎乎的话、有些娇嗔,只能是伴侣之间才会说、才会明白的,一旦失去了一个人,你就失去了一个语境,你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就消失了。
巴恩斯的感觉是对的。正是这段话触发了我上述的回忆。什么叫老伴?老伴就是彼此眨个眼就能够互通心意。老伴就是有好多表达方式别人完全无法理解。老伴就是几十年风风雨雨中不离不弃。老伴就是一个共同语境中的我和你。
老伴就不用说了,朋友“走了”,同样带走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你还没有死,但你的语境在不断地死去。
所以,请珍惜曾经的拥有,和每一次新的遇见!
2022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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