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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牧场,萧瑟北风。
我站在猎猎作响的蒙古白旗下,亘古绵长的风从遥远的西辽河吹来。马棚里是父亲的爱马,背毛浓密,肌腱发达。
我四处张望,四下无人,握紧缰绳,飞身上马。驰骋在克什克腾旗的牧场上时,远处目之所及的地方,是燕山山顶还未融化的冰雪。
衰草滩旁的一群群低头食草的牛马被我甩在身后,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颊,脚下的毡靴都抵御不住的风寒,脚趾被冻得红的发紫。
1
父亲最喜的就是我的马术,天生神力,令人汗颜,马场上的众多男儿都要让我三分,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骑着烈马,在贡格尔草原上打个来回。
爷爷一生与草原为伍,小时候偎在爷爷怀里,听他讲“牛角弯刀”的故事,从此群马牛羊、牧场蒙包都刻在我记忆的骨血里。
还有那个姑娘,她从冬日大雪,天地初白的草原,穿着湖绿色的长袍走来,像这绵延不绝的草原上疯狂生长的野草,成为多少年任凭烧灼过多少次野火的心房,依然在那里屹立不倒。
那年冬天,马场看守爷爷的孙子巴特尔约我去西辽河赛马,冰封厚重的西辽河,在燕山的身旁矗立,马上的巴特尔在西辽河前冲我和我的马叫嚣着:“阿木,前面那个蒙古包,就是终点,冲啊!”
马场上随便牵出来的马,不知秉性,在离弦之箭般的冲向蒙古包的时候,脚下踏紧额马镫似乎要飞断了,我双腿用力加紧,呲目望去,巴特尔就在眼前,当我勒紧马绳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哎,我输了~”
巴特尔垂头丧气的从马背上下来,我高傲的坐卧在马背上享受着睥睨众生的威风,突然听到蒙古包后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我寻声望去,那时才不过十余岁的年纪,却一眼定了终生。
2
那姑娘穿着湖绿色的长袍,鹅黄色的腰带束紧了那像西辽河般蜿蜒的腰肢,头发高高束起,比马场最名贵的马尾巴还要亮,一绺长发缀着珍珠,眼神肆意的打量着马和马背上的我。
还有身边那条恶狠狠草原犬,眼神像那个姑娘一样放肆,盯得我心里发毛。
巴特尔上前介绍:“这是乌兰图娅,我爷爷好兄弟的孙女。”
“喂,你那么高傲,会骑马吗?”我冲她喊。
她扬扬头没有说话,一把拽住我的脚踝将我在马上扯下,飞身上马,缰绳一挥,在驰骋的马背上的飘荡的湖绿色长袍,还有腰间那一抹鹅黄,从此就定格在了我的心里。
这样烈火如风的女子,在我的心房烧了十几年,那抓心挠肺的感觉令我疯狂,我还曾经为了她,做过一件让整个马场都震撼的事情。
认识了乌兰图娅之后,我总是想尽办法让巴特尔约她出来,好处就是我教他马术。
在巴特尔乐呵呵的带着新学的马术驰骋在马场的时候,我和乌兰图娅坐在西辽河的岸旁,看着草原牛羊的来去,诉说着年少的理想和情谊。
3
乌兰图娅的脑海里总是能蹦出各种有趣的故事,而我满脑子都是爷爷灌输的“草原牛角弯刀的故事”,它被我反复来去的讲述了很多遍。
乌兰图娅问我:
“那弯刀在什么地方?”
“在我爷爷蒙古包的乌木箱子里”
“好想看一看啊~”
我侧身望向她的脸庞,望向西辽河的眼神里有光,那温柔又向往的样子令我倾倒,我决定,要将牛角弯刀偷出来给乌兰图娅看一看。
那晚,我喝三大口烧酒壮胆,趁爷爷不备偷来了钥匙,打开了那把铜艺锁,战战兢兢的拿出了那把牛角弯刀。
牛角的刀柄散发着古老的气息,银质的刀鞘上镶嵌着翠绿色的宝石,驼骨彩绘般精美的制作,还有精致的穗线,和兽头的刀纹。
我将刀拿给乌兰图娅的时候,她惊喜的环住我的脖子,问我真的做到了?她的手在刀上悉心的摩挲:
“听说我们蒙古人将刀分为六种:勇、智、礼、亲、忠、姻,它们代表着扶正压邪、运筹帷幄、宾朋连绵、镇宅辟邪、得道多助、两情相愿。不知道这是哪一种?”
看着乌兰图娅像照朝阳霞光一样的笑容,我脑子像抽了一样对她说:“那就代表两情相愿吧,乌兰图娅,我将牛角弯刀送给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呢?”
然而,乌兰图娅的答复还没有等到,等到就是我家的炸开锅的消息,牛角弯刀不见的事情,被爷爷知道了。
全家等着我回去商讨,一堆人急的火烧眉毛,我却丝毫没有想告诉他们的意思,因为乌兰图娅早晚会嫁给我,牛角弯刀终究还会回来的。
当然,最终还是被父亲和爷爷知道了,因为乌兰图娅和巴特尔的爷爷主动找上门来,说明了原委,将弯刀还了回来。
4
那天,我跪在祖宗前面反思了一天,一口水米都不给,乌兰图娅让巴特尔守在外面,偷偷给我拿了一口羊糕。
“你答不答应我?”
“什么啊?”
“就是牛角弯刀,你不是很想要吗?你嫁给我,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就可以拥有它了!”
“傻瓜!”
乌兰图娅还是没有给我答复,但是从此看我的眼神,总是多了一抹柔情,每次看到她红扑扑的脸蛋,我都冲着她喊:“考虑一下嫁给我~”
后来,我长大了,可是我没有等到乌兰图娅,因为那一年的冬天,我就举家搬去了南方,乌兰图娅和巴特尔在马背上目送我远去,看着猎猎北风下的乌兰图娅,那句每次都问出口的话,终究淹没在我的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巴特尔,照顾好她~”
我的声音随着草原的北风回荡在三个人之间,那亘古流淌的西辽河仍旧像我认识乌兰图娅那年那天一般,冰封的目送我们远去。
我落户在一个繁华的大都市,这里发生的一切比爷爷口中的那把牛角弯刀还要新鲜,我却没有机会说给乌兰图娅听。
5
那是多么难熬的三年,读完书的时候,我终于不用在意那些虚无的功名和荣耀,迫不及待的买票想回到克什克腾,还有那把牛角弯刀,我都想好了,结婚的戒指,就用牛角弯刀上如夜明珠闪亮的宝石做装饰吧!
然而,我却得知乌兰图娅嫁人的消息:次年的春天,乌兰图娅的爷爷得病去世,剩下唯一的孙女托付给了巴特尔的爷爷。
于是,在病床前,爷爷将手挽住巴特尔和乌兰图娅,就这样定了一门亲,乌兰图娅和巴特尔像默认了什么一样,只字不提我们三个的过去。
他们的婚礼按照草原的习俗办,不是一般的热闹,悠扬的马头琴,接亲人纵马驰骋,追逐打闹,巴特尔在我这里学来的马术,在成婚那天出尽了风头。
点香,敬酒,磕头。
烧喜神纸,还有那熊熊燃烧的炉火。
故乡近似天边,我彷徨不可见。从那日起,克什克腾成了我永恒的记忆,我再也没办法回到那里,那个像风一样的姑娘,从此只能疯长在我心里。
后来,我在南方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枇杷树,不是有那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那个在网络上大火的花粥,不是唱过那么一首歌:“谢绝策勋十二转,想为你窃玉簪。”那长辈在意的红色录取通知书在我眼中,远不及乌兰图娅唇下一点,那代替玉簪的牛角弯刀,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
从此,我只能一个人在南方入巷间吃汤面,乌兰图娅和我的故事,还是停留在了克什克腾,死在了我们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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