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朋友，
一个如玫瑰般热烈，一个似秋水般沉静。
她们两个，一个在左，一个向右，
改变了我青春的轨迹。
我们的那些年，
就在这时近时远的追逐中缓缓走过，
也在那“聚、散、追”的不断轮回中渐渐远去。
【一】
那些年我欠下的所有眼泪都还给了他一个人。
“玫瑰小姐”这个名字的由来，缘于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她就像是一朵装在玻璃瓶里的玫瑰，热情、妖娆、多刺，同时又毫无隐瞒、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一切，以一种透明的方式展现给别人。你看到她是什么样的，她就是什么样的，她的好，她的坏，一切都很直白。
玫瑰小姐大概算是我朋友圈里的例外吧。她不是那种看起来就老实巴交的女孩儿，有点儿小坏，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她分不清历任男友的名字，甚至记不得自己谈过多少段恋爱。她总教导我说，花花世界不必认真，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而对于我这样一个把“从一而终”当做人生最高理想的“小脚老太太”来说，她的那一套理论实在是太过疯狂轻率，不能接受。我总是谴责她游戏人生的态度和不负责任的感情观。她始终不以为然，不反驳却也不接受，依旧在她的花花世界里自得其乐。
她很爱玩儿，天南海北，到处转悠；也曾长年累月地混迹在酒吧KTV，酒肉朋友一拎一大把，却从来不放在心上。她是那样一个不甘寂寞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地去招惹她的“猎物”，然后在意兴阑珊之时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由此，她单薄的肩上不知道背负了多少“情债”。
我承认，当时，我是有些嫉妒玫瑰姑娘的。
尤其在我心仪已久的男生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的时候。
对于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丢进人海里都不会掀起一点儿涟漪的人来说，身边的玫瑰姑娘也太过耀眼夺目，太过芬芳扑鼻了。
而她身上那些我看不起的玩世不恭与游戏态度，不过是我吃不到的葡萄罢了。她的青春，就像是一本摘艳薰香的教科书，是一场我们这些平凡女孩求而不得的绮丽的梦。
除了艳羡，还是艳羡。
而那个男生，最后也没有得到玫瑰姑娘的青睐。
不是因为他不够优秀，是因为她明白我的心思。
如果我们不是朋友，我一定会给玫瑰小姐贴上“坏女孩”的标签。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个不能再好的姑娘。
我经常说她同时具备两种极端的性格，一面单纯善良，一面狡黠富有心机。这看起来很矛盾，而我也一直没能读懂她。
那天，玫瑰小姐又结束了一段草率的恋情。气呼呼地回到宿舍，拉上窗帘。然后，只听见那个男生在楼下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我开玩笑说，“小妖精你可悠着点儿吧，总有一天，会有法海来收你。”
然后，法海就真的来了。
这个法海先生是个典型的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纨绔子弟，任性，固执，有着一定的人际交往障碍。他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喜欢一个人便要把她捏在手里，就像抓着一个玩偶。在现实生活里遇上“霸道总裁”可不是一件浪漫有趣的事，玫瑰小姐在这段感情里可没尝到太多甜头。
法海先生有着强烈的控制欲，他不允许玫瑰小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不允许她的手机里存有除他之外任何异性的电话，更不允许她和其他男生有任何的肢体接触……这朵玫瑰只能插在自家的花瓶里，法海先生恨不得把她的一切都贴上自己的标签。
渐渐地，这段感情就变成了一场不对等的交易，一个人不断往上加着喜欢的筹码，而另一个人便有了越来越多任性的资本。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便低到尘埃里去，我不喜欢。爱情本该是一场棋逢对手的博弈，任何一方太弱，都失去了下棋的乐趣。一味地躲进尘埃里去，怕是不能开出什么花来的。
我是见识过法海先生的任性的。
那个时候，法海先生在外省准备艺考，每天却泡在酒吧网吧虚度光阴，玫瑰小姐很生气，便用分手来威胁他。
然后，第二天凌晨四点，法海先生出现在我们的宿舍楼下。
他对玫瑰小姐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玩的人，在我找到比你更好玩的人之前，你不许离开我。”
玫瑰小姐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与其说法海先生喜欢玫瑰小姐的有趣，不如说是眷恋她身上的那股烟火气。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温暖，得之便不愿割舍。
而她知道他的脆弱，也想要保护他心底的那份柔软。
后来，法海先生和玫瑰小姐还是经常为了一点儿小事吵的不可开交。却极少再提过分手。就算法海先生一次失手打了她，玫瑰小姐也只是痛哭一场，然后默默擦干眼泪，用一句“我理解他”原谅所有。
因为他说，她要是走了，他只会比现在更糟。
陷入爱河的玫瑰小姐，生生拔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刺。所谓一物降一物，不过如此吧。
一天晚上熄了灯，玫瑰小姐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床前，弱弱地说了一句，“能陪我聊聊吗？”
我打开了床头的台灯，然后看见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我突然看不见未来了。”
她能忍受他对她所有的不好，却不能接受看不见未来。
他们的开始，是为了玩闹，两个人趣味相投，便成了伴儿。可是后来动了真心，玫瑰小姐开始害怕迷失在这城市的声色犬马之中，想要给这段感情找一个确切的未来，或者说，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法海先生笑了笑，“想什么呢，能有什么未来，今朝有酒今朝醉。”然后碰了一下玫瑰小姐手里的杯子，仰头喝光了酒杯中的酒。
她清晰地听到，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是啊，乍见之欢如何终老？
看着玫瑰小姐在这段感情里渐渐枯萎，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说的话，又何止一句惋惜。
《小王子》里说，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
玫瑰小姐驯服了法海先生，也掉了这些年来最多的眼泪。
她对我说，“有句话说的真好，出来混都是要还的，那些年我欠下的所有眼泪都还给了他一个人。”
我应道：“是啊，你遇上了你的劫。”
然后她笑了笑，跑到自己的床上睡觉去了。
我知道，明天一早，她便会忘了今天晚上说过的所有狠话，忘了她流过的所有眼泪，然后，义无反顾地跳进这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临近高考的那段日子，玫瑰小姐的妈妈生病了，一个星期里被救护车接走了两次。其中一次，她远在异地，待在那个男生所在的城市，为了完成一场没吵完的架。
玫瑰小姐飞奔回来之后，守在她妈妈的床前，哭了很久。
也就是在那天，玫瑰小姐结束了这段感情。
后来，她和我说，那天在医院里看见她妈妈的时候，突然就放下了。她不是天使，更不是上帝，拯救不了任何人。如果不能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她能做的，就是别让自己掉下去。
这些年，她为她的任性所买的单，已经足够多了。
现在她只想陪着家人，从那一地鸡毛的青春里走出来。
那段青春，看似华丽的背后一片荒芜，而每一份声嘶力竭的喧嚣都是对那荒唐岁月的苍白无力的控诉。在时间这座熔炉里，投入再多的爱恨纠缠，也总会归于无声。当局者突然成了局外人，再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电影都该收场了。
再后来，玫瑰小姐参加了复习，去了南方读书。
而我，再也没有见过法海先生。
【二】
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狼狈。
秋水姑娘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个贴着“乖宝宝”标签长大的“别人家孩子”。她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碾压式”的学霸气场。而你若不在她的面前谈论学习与理想，便是亵渎了学霸，浪费了青春。
中学时代，秋水姑娘一直严于律己，不逃课，不早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一向不屑于那些让我们眼泪逆流成河的爱豆和小说，对那些陷入情网的痴男怨女嗤之以鼻，用一种“学渣勿扰”的高姿态斥退身边一切的妖魔鬼怪，潜心只读圣贤书，生活规律地像个修女。
如果说玫瑰小姐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么秋水姑娘则给我指明了一条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于是，我就在她们二人的拉扯之中长成了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说起来，那些年，我也曾是秋水姑娘的迷妹。
她总是不费吹灰就解出我挑灯夜战都未能攻破的难题，然后给我列出所有相关的题型，教我举一反三；她也对那些高深莫测的大家著作如数家珍，信手捏来的词句就能碾压我反复斟酌才得来的所有。而我每次被学习折磨到想要摔书不干了的时候，都会朝她的座位瞅上一眼，然后劝自己一句：“姑娘，别冲动”。
那个时候，秋水姑娘不只是我的偶像，还是我的挡箭牌，屡试不爽。出去玩得太晚，我妈打电话来催，我便用秋水姑娘来搪塞。我妈一听到她的名字，便放下警惕，然后满意地说，好好玩，别急着回来。
我一直以为秋水姑娘的人生就会这样按部就班地一直优秀下去，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成功的彼岸，给我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让我望尘莫及。
可是后来，秋水姑娘高考失利，只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
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秋水姑娘约我出来，喝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杯酒。然后，我们两个就在破旧昏暗的路灯下抱头痛哭。
那天过后，秋水姑娘又带着那种要感染全世界的正能量回到了我们的身边。还没开学，她便把一年的学习计划都做好了。什么时候看什么书，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结交什么样的人，似乎都在她的掌握中。
可是有时候，对于人生所有的规划，抵不过命运一次不怀好意的安排。
开学之后，秋水姑娘开始淡出了我们的朋友圈。我只当她又一头扎进了书海，难以自拔，除了日常问好以外，也不去过多的叨扰她。
后来一天凌晨，我看到了她的朋友圈，有些恍惚。
那是一条小视频，她站在一群红男绿女的中间跳舞，气氛暧昧。
我坐起身来，反复确认那是由她的微信发出来的，不是什么绑架信息。
这真的是当年那个梳着马尾，一本正经地告诫我不能抄作业的秋水姑娘吗。这真比当年她站在讲台上气势汹汹地给老师讲题还要让我瞠目结舌啊。
我特别想问她一句怎么了，可是视频中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孩让我陌生地很，我编辑了几百字的信息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去。
后来一天夜里，我接到秋水姑娘的电话。她在那头语无伦次，有些哽咽，显然是喝醉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还要我怎么样啊。”电话接通的三分钟后，我终于听清了一句。
毫无疑问，她恋爱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一贯骄傲自持的她哭得嘶声力竭，让我有点儿不知所措。我一边催她赶紧回宿舍，一边给她的室友发信息。
然后她的室友把她从街边的马路牙子上拖回了宿舍。
挂电话的时候，她弱弱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狼狈。”
那一刻，我的内心无比凄凉。
后来我才了解到，她发疯似的喜欢上了一个酒吧的驻唱歌手。对，就是当年她怎么都瞧不上的不入流的驻唱歌手。
那个男生在迎新晚会唱了一首《斑马，斑马》，便如天使降临，落在了她的心里。让她第一次开始否定自己的那些年——没有遇到他之前，日子便算是白过了。然后，她就拿出了那些年要考第一的决心，对这个有女朋友的男生穷追不舍。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站在道德的对立面上。
所幸，她成功了。
也许应该说，不幸的是，她成功了。
那个男生并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对象，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他有着太过复杂的朋友圈，太多暧昧不清的对象，根本不适合一个毫无感情经验的“小白”。可秋水姑娘不信邪，她说她和她们不一样，她能等到浪子回头。
然后，她花光了一身力气，在这段感情里四处碰壁，以致头破血流。
她以为他没能爱上她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圈子不同，所以她开始频繁地翘课，每天黏在他的身边，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陪他喝酒陪他泡吧，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的朋友，就像个跳梁小丑。
可是感情并非等价交换，越是轻易得来的越是一文不值。
有太多次，我都想破口大骂，骂醒这个被所谓爱情冲昏头脑自以为是的傻子。
可是听到她说“我想再坚持一下”，我的心一下子就化了，这个傻姑娘。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她总会从自己的梦里醒来吧。
那天，秋水姑娘和我聊天，无意间问起玫瑰小姐。
我说她现在很好，断了一切乱七八糟的关系，洗尽铅华，潜心学习，准备出国读书。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人生就是个轮回啊。”
【ending】
我再见到玫瑰小姐，是在几年后的夏天。
她身着一袭红裙，站在马路边叫我，“阿关”。
我迎上她的目光，她莞尔一笑，还是我记忆里那个无比明媚的女孩儿啊。
没有什么往昔不被海潮侵蚀殆尽，那些荒唐岁月所留下的伤痕，全都被冲刷成模糊的华彩，成为人生那庞大画卷的一笔颜料。还能够刻骨铭心的，是多年前，玫瑰小姐喝光了最后一瓶酒，在书的扉页上写下“我还在你身边”的片刻影像。
有句话说：宇宙洪荒，抵不过刹那芳华；满目河山，比不及伊人一笑。
我说
故事的最后，玫瑰化成了一汪秋水，秋水长成了一朵玫瑰。正如电影里那样，安生成了安稳的七月，七月成了流浪的安生。每个人的青春，都会彻头彻尾地疯狂一把。它也许来得很早，也许姗姗来迟。
反正你要知道，总会有那么一次。
因为人生一场，不过轮回。
那场呼啸而过的青春，谁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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