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不断地见到同一张脸,飞在离我的头发一尺多远的地方。有时发着蓝光,有时发着红光。我知道,那是他只有十七岁的脸。
他留下的十七岁,是我的十四岁。在满天的夕阳里,我每天扒在操场的围栏上,蹬着下沿的钢丝,看他打球。 他跳起来,长发遮住了我头上所有的天空。 挂在围栏上,我看着他的身体飞起来,飞起来,跟夕阳一起。我的心,沉下去沉下去,仿佛进了一口井。他的眼睛细长如丝,跟碎玻璃一样无辜。我仰望着天的时候,跟他的眼珠儿融合了。
暑假了,我在他家等他回家,碰上其他的女同学,也在等他。 他家门口站了一溜各种发型儿的女孩子,就跟考歌舞团似的。 我穿着我妈的旧衣服,剪了前面齐后面齐的玩偶头,感到无能和惆怅。
他很聪明,一直不回家。
他出现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他约我去他家。 我坐在他的床上,觉得风是甜的,窗子外头的白桦叶子是甜的,桌子上的茶水是甜的,连茶几都是甜的 。欢喜不是表情在脸上,而是某种液体像迷魂汤弥漫在空气里,然后浇筑在他碎玻璃一样的眼神里。
到今天,我记得他床上的凉席的缝隙,压在手上构成印章的图案。
我连他的身体都没有想象过,我只是觉得,能看到他的眼睛,就能看到世界原来是一个大湖,湖水连着世间的每一个涟漪。
二十五年过去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记得他的名字,
但永远不会叫出声来。
他不停地到我的梦里来见我。
看我已经满是疤痕的身体和灵魂。
我想他时常来找我的原因,
无非就是希望我一直没有变。
我身体里所有对美好的记忆,几乎都跟他有关。
比如,音乐,比如,运动,比如,山水,比如,温暖,比如,文字。
我不能理解的,也都与他有关:
比如:分离
作者:冰逸
冰逸,耶鲁大学艺术学博士,当代艺术家,策展人,考古学家。亦名黄冰逸。曾任教于纽约州立大学,曾任上海证大喜玛拉雅美术馆馆长,“冰逸创意”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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